第四十一章 禮天祈民康(七)

“家嶽德行高致,豈是微臣所能及萬一。貿然仿效,便如東施效顰,遺人笑柄。微臣所以不敢輕受詔命,非不為也,實不能也。”

馮京暗中使絆,天子心生疑竇,可越是這個時候,韓岡就越是不能改口,必須一意孤行到底。

“韓卿你也只是資望稍遜而已。論才幹,當不會輸給王卿剛為官之時。”趙頊的話雖是與之前的話沒有怎麽改變,卻已經隱隱透著猜疑。

“陛下所言甚是!”馮京登時高聲附和,對著趙頊持笏拱手:“韓岡之才,如今少有人及。羅兀撤軍、鹹陽平叛,當日安石、韓絳強要韓岡入宣撫司,可算是做對了一件事。”

趙頊臉色又沉了一分,韓岡則是冷然一笑。馮京為了毀了自己在天子中的形象,當真是賣足了氣力。

這可不是在贊他韓岡以國事為重,更不是再附和天子,而是在向趙頊證明,韓岡絕不是剛硬到底的直臣,一樣是個會屈服於權勢之下的軟骨頭而已。

韓岡不可能去解釋他為什麽當年最後去了韓絳的麾下,因為當時他答應去的交換條件之一是周南,還有與章惇合謀的一些秘事,都是見不得光的。而擺在外面的理由,卻洗不掉馮京潑過來的臟水。

但他豈會沒有辦法應對?

“漢高得天下,以蕭何、張良、韓信為首功。蕭何治政,張良建策,而韓信領兵,故而三數年間便江山一統,有了炎漢四百年天下。試問漢高若以張良治政、蕭何領軍、韓信建策,可否贏得以範增為臂助的楚霸王這般輕易?”

韓岡見趙頊神色稍動,搶在馮京開口之前繼續道,“伯樂之所以不常有,便在於此。知人有才不難,可用人恰如其才卻是千難萬難。諸葛武侯為人至正,非以私親用人,馬謖於其帳下,向日豈無功績?可武侯用之於街亭,便致使北伐功敗垂成。”

說著他又一拱手,“臣雖小有才學,往日也薄有微功,卻也是陛下用臣恰如其分的緣故。若將臣換個位置,恐怕不但難以建功,反而要見罪。正如今日的中書檢正一職,斷非臣所能勝任。”

韓岡這番話,既拿了漢初三傑做正面的例證,又拿了馬謖做反面教材,就是在明著說任命他去擔任中書中的職位並不合適。只用漢初三傑,未免過於自大,如果僅用馬謖,那就成了自汙。一正一反卻是恰到好處。

趙頊皺起眉:“馬謖姑且不論,但蕭何、張良、韓信換個位置,未必不能成事。”

韓岡立刻回道:“若任用得當,十分才學能有十二分的功勞,若是所任不當,十分才學就只得施展個五六分。”

趙頊從孫永那裏的確知道韓岡的真實想法,見到韓岡的堅持,嘆了口氣:“韓絳薦韓卿你判軍器監?不知韓卿你意下如何?”

韓岡拱手致禮:“臣受格物致知之學於師長,於此事上多有心得。若能去軍器監,當能不負陛下之望!”

絕大部分的官員都是願意留在朝中為官,這樣才能接近天子,早些升官。所以王安石屢召不起,清要之職全數推拒,始終要在外任官的行為,才能得到士林的交口稱贊,人望就是這麽來的。

韓岡如果要學他嶽父,光是推辭中書檢正一職並不夠,還要出外才行。而韓岡推脫中書都檢正,卻只是為了求一個判軍器監,那麽理所當然,馮京的指責便不成立。

——可馮京其實並沒有指責韓岡,他只是信口的插了一句,不經意間惹得天子心中起了猜疑。這算是陷害手段上了境界了。

“年輕人還是太嫩啊!”

馮京悠悠一笑,上前一步對趙頊道:“陛下,韓岡既然胸有成竹,之前又有韓絳之薦,不如便讓他去軍器監一展長才,想必很快便能有所成就。”

眼下韓岡盡力撇清他辭官以博名望的指控,也便在一兩年內失去了去中書擔任五房檢正的可能。將韓岡堵在中書之外,這正是馮京今日的首要目的。他今日說的、做的,其實就是要讓韓岡去不成中書,就算日後改了心意,也轉不回來。

只要韓岡不是去中書門下,不論他是出外,還是去其他監司,對馮京來說都是件好事!更別說猜疑這顆有毒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沒有連根拔起的可能。

“放大鏡、雪橇車、霹靂砲、軍棋沙盤,得韓岡主持,想必軍器監所造軍器當會更勝過往!”馮京步步緊逼,一點也不給韓岡喘息的機會。第一個目的達成,那第二個目的自然就要浮上台面。

所謂判軍器監的“過往”是誰?

——是呂惠卿!

想想呂惠卿接替曾布判司農寺的職位後,第一件事做得是什麽?是下發了一道公文,說此前司農寺中“官吏推行多違本意,及原法措置未盡,弊症難免。”這份公文,是在曾布叛離新黨的過程中,很是出了一把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