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凡物偏能動世情(三)(第2/2頁)

雕花的銀器擺滿了桌上,門一關,包廂中又只剩韓岡、章惇兩人。

“你還是太小瞧了呂吉甫,許多事他都已經提前,就算沒有這一次的事,他也能找到幾樁事來。”章惇拿起酒杯,“你以為馮京、王珪都是正人君子,身上找不出一點錯來?他狠起來,可是會不管不顧孤注一擲地賭一把。只要天子還要推行新法,最後馮京肯定是贏不了。”

“不還有韓子華嗎?”

“要說到穩定新法,他如何比得了呂吉甫。”章惇搖搖頭,“不說這件事了。倒是玉昆你,這段時間許多事都做岔了。尤其對付打上門來的那幫廂軍,忍一時之氣,才是最好的應對。”

韓岡嘆了口氣,半真半假地說著:“誰能想到那百人會這麽不堪一擊?”

“那也不該急著去搶人家的地。”章惇沒懷疑韓岡的話。要說韓岡是事先算好用六七家丁打翻百人,他怎麽也不可能會相信,“應該先讓監中的鐵匠們給鬧起來,再來提案那就好了。”

“我是不想冒一點風險,誰知道最後會鬧成什麽樣?”韓岡這一回是真心話,“若是出點意外,毀了監中的工坊,我成了笑柄倒也罷了,板甲的事怎麽辦?”

韓岡寧可被天子忌憚,也不願將自己打扮成一個受害者的模樣——因為他打扮不了。在用著虛虛實實的手段,以板甲、飛船讓世人目瞪口呆之後,他的形象已經確定下來。足智多謀,謀定後動。這樣的才智之士,如何會看到鬧出亂子才去忙著解決?若是依照章惇的話做了,反而添人口實,還不如一硬到底。

“將作坊遷往城外本身的確沒有什麽,可若是民間的作坊都開始水力鍛錘,到時候玉昆你怎麽辦?行事不謹、泄露機密的罪名都會落到你的頭上。”章惇說著都有些痛心疾首起來,韓岡做出事來之前跟他商量一下,“玉昆你這是授人以柄啊!”

“藏著掖著就能防得住嗎?我使人打造的器物,說是軍國之器,可仿造起來一點也不難,只要看兩眼差不多就能明白。”韓岡很沒禮貌地拿筷子敲了敲酒杯,“學士住在城東邊,每天應該都要路過觀音院。應當看到那一段汴河的碼頭上,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吧?”

章惇每天離家早、回家晚,都是匆匆而過,真沒有怎麽留心。但當他皺起眉來,仔細搜索記憶,卻赫然發現,這幾天韓岡說得那處地方,的確感覺有些與之前不同。少了一些個力工,卻多了兩條鋪在地上的怪東西。

章惇將他回想起來的發現說給韓岡。韓岡就笑道:“那就是軌道!軍器監裏面還在試驗中,外面就已經拿出來用了。”一想到前兩天突然聽說城裏綢緞商竟然開始在自用的碼頭上鋪設了軌道——雖然輪子僅僅是將舊時的包鐵車輪稍作改進——他臉上的表情就變得似怒非怒、似笑非笑,很有些詭異,“給我查出來究竟是誰泄露出去的,定要給他點教訓!”

“軌道?”章惇早就聽說了此物,知道是最近韓岡在督促軍器監中努力研發的東西,驚問道:“怎麽就傳出去了?!”

“從碼頭運到庫房,原本是靠著人力,但現在車放在軌道上,只要雙手來推就行了,輕松得跟冰橇一樣,一人能抵二十人的工,用騾馬則更方便。碼頭上搬運的人手至少可以削減三分之一。可以想想能節省下多少人工?有人要賣,當然有人會買。”

“這些奸商!”一聽很有可能是奸商收買了軍器監中的工匠,章惇立刻發狠罵著。

聽韓岡說軌道能省大量人工,他也不是驚喜,而是臉色驟變。京府乃一國之中,天下四方商貨都齊聚東京城中,碼頭和水道邊的搬運力工,少說也有數萬,如果一下失業了三分之一,對東京城來說,很有可能就會變成一場動亂。

“如果軌道在京城內傳播開來,恐怕我家當真要被燒了。”

不比爭奪水力磨坊的地盤,韓岡沒有一點心理負擔——廂軍還有他們的俸祿可以養家糊口——也有足夠的借口。在軍器監中用上軌道,節省下來的人力他也能安排妥當。但如果軌道在京城中推廣開來,奪去了力工們的衣食,在世人眼中,可就是他無可推脫的責任。

“比起燒玉昆你家宅院,更有可能是直接燒了軌道。”在章惇想來,丟了飯碗的力工哪有那麽多曲曲繞繞的想法,什麽東西奪了他們的口食,他們的火氣就會朝哪裏發。

“這件事可是說不準,”韓岡半眯起眼睛,聲音輕得仿佛在說給自己聽:“有心人總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