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豈料虎嘯返山陵(四)(第2/2頁)

王安石如何不明白,李士寧涉及謀反案,不過是有人借題發揮罷了。在官宦人家行走的佛道之流,從來都不曾少過。李士寧不過是跟趙世居走得近了,如何算是罪名?只因他跟王安石也親近啊,所以被盯上了。

就手換了一身幹爽的衣服,王安石又問道:“今日東京那裏可有書信來?”

吳氏回了他一個後背:“做宰相時,忙著朝政倒也罷了。現在都回江寧了,還為誰辛苦?”

王安石上前對老妻賠起了笑臉:“等致仕後,為夫在城外買座宅子,悠閑過日子……就在江寧城和鐘山之間的謝公墩上,離城七裏,離山七裏。名字為夫都起好了,離山半程遠,就叫半山園。”

吳氏嘆了口氣,“還不知道要到哪年呢……”

人回來江寧了,心還在東京城。遊山玩水是悠閑,可回來後心思就不在山水裏了。不僅僅丈夫是這樣,兒子也是一般模樣。一想起剛剛病愈不久,就坐到書桌旁的大兒子,吳氏就心疼得不得了:“你這個做爹的也不勸勸大哥,少辛苦,少熬夜,累得身子骨都毀了。”

王安石點頭,也為兒子擔心得皺起眉來:“等大哥兒過來,就跟他說說。”想想又笑了,“二哥最近倒不錯,在府界提點司裏越來越有長進了。讓他跟著玉昆學著做事,的確是做得對。”

“二姐兒的信你也看了,玉昆待她有多好?你過去還跟他鬥氣。”吳氏說了王安石一句,又嘆著,“可憐大姐兒就沒那個福氣了。”

老夫妻倆正聊著天,府上的司閽在外面稟報:“相公,官家又派中使來了。”

吳氏很是有些納悶:“都這時候了,怎麽還有中使上門?”

“可能是入城遲了……”王安石提聲吩咐,“讓他進來好了。”

可進來通傳的司閽卻道:“中使在外,要相公出去接旨。”

“什麽?!”吳氏一聲驚叫。

江寧府衙,出自東京的中使們是常來常往。探望元老重臣,是朝廷的恩典,也是收買人心的手段。但王安石受到的恩澤在出外的重臣之中數一數二,跟韓琦相仿佛。基本上隔上幾天,就過來一隊帶著禮物和口諭的宦官。不過這些中使只是攜禮探問,並不是宣詔,並不需要擺出香案、灑掃庭院,更不可能要王安石這位重臣跪領。可今日的這一位中使剛來,便直接就要王安石出外接旨。

吳氏一把攥住王安石的手腕,緊張得手都在發顫:“莫不會是李士寧的事!”

“母親放心,此事絕不至於。”王雱從內間慢慢地走了出來,一場大病讓他消瘦了不少,雙頰凹陷了下去,穿著袍子空空蕩蕩,仿佛裏面就只有一個衣架撐著,就是一對眼睛更為幽深,“當是天子想到父親大人了。”

王安石點點頭,他這位宰相還不至於被不相幹的謀反案牽連到。

換了朝服,擺了香案,王安石出門恭迎聖旨。闔府上下,連同外面府衙裏的官吏齊聚大堂,聽著來傳詔的藍元震抑揚頓挫地將拜相大詔念了出來。

藍元震念完詔書,有些緊張地等著王安石的反應。他手上還一封招王安石入京的諭旨,如果王安石要推辭拜相的詔令,就將這道諭旨拿出來,先把人召回京中,再來完成三辭三讓的手續。省得讓內侍背著拜相的聖旨,東京、江寧兩邊來回跑。

但王安石沒有推辭,叩拜之後,恭聲領旨。他從來都不喜歡做那些虛文,想接就接,不想接就不接,他推辭詔命從來都不是給別人看的。

拿著詔書,王安石對王雱嘆道:“‘遽周歲歷,殊拂師瞻’。只為了這八個字,也得去京城啊!”

原本辭相時的怨氣,半年多來也漸漸的散去了,王安石心中不再是耿耿於懷。聽到詔書中的這八個字,回想起熙寧初年,趙頊敬他如師長,而他待趙頊也如弟子一般的時候,王安石的心也軟了。已經轉了一個年頭,哪還有過去的怨艾,而趙頊也在這兩句話中透著對王安石的孺慕之情。

就再去京城一趟好了,變法大業也只走到一半,還有一半更為艱巨的路還沒走完。

不管怎麽說,王安石還是舍不得他一生所寄的功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