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鼙鼓聲喧貫中國(六)

斷斷續續下了兩天的雪終於停了,而穿行在山谷中的寒風一直就沒有停歇過。

山風將地面上的細雪刮起,呼呼打著旋兒,化作一團團白色的幽影,隨風奔出百十步,然後又忽的一下,在一片白色的雪地中散得無影無蹤。

宋軍營寨前沿的柵欄,離著駐紮著上萬人的羅兀城及城下軍寨只有半裏地。厚達一尺的積雪覆蓋著其中的地表,兩軍之間的空曠地帶,並沒有什麽人去踩踏,是近乎完整的一片雪白。

唯有靠著西北山壁的一處雪跡淩亂,還有著一處處深褐色的印痕,那是昨夜過來偷營的兩百西賊精銳,被守候已久的宋軍萬箭射殺後的殘跡——他們被砍下的頭顱,此時正一個個被高高地懸在柵欄上,空洞的眼神正對著將他們派來送死的地方。

正常的時候,這僅僅只有半裏寬的分界線,雙方都應該放出幾十名精銳的遊騎梭巡其中,看著對方哪裏有了疏忽,就趁勢如兀鷲一般叼上一口,也好提振自家的士氣,打壓對方的軍心。只是在厚厚積雪之中,什麽樣的遊騎都會變成慢吞吞的烏龜,運氣不好的就是被人圍殺在雪原中,哪一邊都沒心思放出自家的精銳來送死。

只是僅僅半裏的距離,不過一百八十步,如果用神臂弓向著羅兀城的方向仰天射上一箭,六寸的木羽短矢只要不被風卷走,多半就能落到城頭。也的確有士兵這麽做,明著欺負黨項人缺乏能遠射的重弩,時不時地射上一下,盡管落下來的箭矢已經傷不了人,但也能在守軍中造成一點小混亂。

當然,能隨意使用神臂弓,而不是必須等待軍令才給扣動牙發的士兵,在羅兀城下的兩萬宋軍中,也只有區區一個指揮的選鋒軍。

鄜延路的選鋒,平日裏身穿紅襖,腰紮錦帶,跨著的腰刀都是良工打造的稀罕貨,在延州城中的時候,看人都是用鼻孔的。現在聚集在柵欄後的他們,紅襖錦帶依然穿在身上,不過外面則套了一身區別於普通士兵的精制板甲,有著護臂護腿,上面泛著漂亮的銅色,身後還配了一條鮮紅如血的短披風,戴在頭頂的鐵盔上,一團紅纓驕傲地高高挑起。

這群選鋒只是尋常地坐著站著,卻已是威風凜凜。其中一名小卒表現出來的驕悍,就能和普通禁軍中以勇力著稱的軍官不相上下。如果再將放在身側的七尺陌刀一舉,可一擊斬殺戰馬的刀刃上幽藍的寒芒映著雪光,頓時就是一陣凜冽殺氣撲面而來。這是自一路數萬大軍中精挑細選出來,用以攻城拔寨的一群勇士,也是種諤手中用來改變戰局的一支力量。

不過他們現在無所事事,除了寥寥幾人閑來無事地向著羅兀城頭或是城下軍寨射上兩下,多半還是看著身後一片空地。

就在空地中央,種樸擡起了頭:“風似乎大了點,這個天氣能上去嗎?”

“今天的風還不算太大,沒有關系的。”種建中沖著前面吆喝了一聲,“把繩子栓緊點,釬子也往地裏多釘兩寸!不要人還沒進去,就飛上天了!”

就在選鋒軍士卒注視的方向,也就是在種建中和種樸的面前,一堆篝火正熊熊燃燒。從火堆中穿出來的滾滾的熱浪將周圍的寒意盡數驅散,也將營中清理之後,還殘留的些許積雪也一起化盡。

而更多的熱氣,則是被灌進了一個巨大的氣囊中。就在上千只眼睛的注視下,氣囊一點點地鼓脹了起來,向上浮動。正在加熱之中的僅僅是一艘飛船,但旁邊還有兩艘飛船停著。過一陣子,這些飛船就會交替地浮上天空。一艘眼看著就要落下來,下一艘就立刻升上了天去,可以持續地監視著敵情。

飛船的氣囊外側都用五色繪了獸面,一個個活靈活現。張著血盆大口,瞪著眼睛,面目猙獰,直欲擇人而噬。

軍器監提供給鄜延路的飛船無一例外都是素色的,毫無紋飾。韓岡也無心弄些花裏胡哨的紋路來做裝飾。

不過飛船一落到種諤手中後,就立刻改頭換面。在種諤看來,把飛船僅僅當成巢車來使用,實在是過於浪費了。飛在天上的鬼怪,且受到官軍指揮,這可是能將西賊的士氣給一下打到底的利器。

用了小半個時辰來加熱,氣囊終於整個騰空,由幾十條繩索連在一起的籃筐,被扯得離開了地面。不過被纜繩系在地上,離地也只有幾寸而已。

就在統領飛船事務的軍校催促下,一名精瘦幹練的士兵隨即手腳靈活的爬進了籃筐。

種建中有點不甘心地看著飛船籃筐中的背影。他的身材健碩,乃是個偉丈夫,雖然身上並無一絲贅肉,可體重依然超過太多。當初在京城時,種建中因為要保持文官的穩重和體面,眼饞地看著一個個武將跳上飛船,然後升空上天。等他到了延州之後,閑下來第一件事,就立刻乘上飛船上天,飽飽地看了幾日延州城的風景。可眼下是戰時,一點重量浪費的余地都沒有,種建中即使有再多的心思,也只能幹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