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進退難知走金鑼(中)

“朝中已經議定,豐州必須即刻奪回。”韓岡說道,“一旦契丹人插手進來,就絕不會再坐視官軍在西京道邊上動刀兵。”

在遼國幹涉進來之前,宋夏之間怎麽打也沒關系,就算占據了銀夏,遼人也只能承認現實。而等到遼國的皮室軍殺到邊境,再想繼續開展,就是要做好被捅上一刀的準備。雖然契丹人為西夏人出兵的可能性極小,甚至幾乎為零,但朝堂內外都很清楚,天子可不會願意去冒這個風險。

豐州的地理位置不算好,位於古長城的外圍。不論戰國秦漢,又或是後世的明代,長城始終是建在易與守備的戰略要地上。既然是在長城之外,自然在地理和戰略位置上有著不利於守禦的一面。

其實在韓岡看來,放棄豐州,穩固橫山,進而奪取銀夏。從全局上來看,這個交換十分合算的,就算只留下羅兀城,都是筆好買賣。但從政治意義上來說,新黨則絕對不會接受。失土之罪,就算拿回更多的土地,也不能功過相抵。橫山要保住,而豐州更是要全力奪回。

“所以朝廷議定的策略,是繼續向北攻擊銀州。只要控制了銀夏,興慶府要想與豐州聯系上,要麽橫穿地斤澤所在的大漠,要麽沿著黃河繞行,否則就要對占據銀夏的官軍硬碰硬。”

範育撚著胡須,沉吟了一陣,點點頭,“這就是所謂攻其必救,失去了銀夏,就是占了豐州又如何?失了青白鹽池的池鹽,西夏只憑興靈和沙漠,根本支撐不起國政。眼見銀夏或許有失,西賊就肯定要從豐州撤兵。”

呂大臨一直沉默地看著地圖,這時是第一次開口:“玉昆,西賊攻下豐州,所獲糧秣幾何?”

“西賊攻下了豐州,大大小小的城寨、村落,加起來幾十萬石存糧是沒問題的。”韓岡苦笑了一聲,“所以對西賊來說,以戰養戰最是劃算,只要能打開一個寨子,就是幾萬兵馬一個月的口糧。”

“食敵一鐘,當吾二十鐘;芑稈一石,當吾二十石。”呂大臨搖頭嘆道,“西賊所行,已是暗合智將之道了。”

“可天下也只有大宋富庶,所以契丹、黨項入境時,都能搜刮到大批的糧食財貨。如果反過來……”範育探出手指,在地圖上比畫了一下,“若是官軍侵入銀夏,或是幽燕、雲中,能得到多少糧食補給?”

“中國吃虧就吃虧在這個地方。東南西北的蠻夷虜寇,侵入中國都是為了錢財子女,只要成功,必然滿載而歸。而反過來,中國大軍南征北戰,則是大減國力。霍去病北征匈奴,封狼居胥,戰馬死了多少?!”

“誰讓九州之內,但凡能夠耕種的膏腴之地差不多都讓漢家占了,身居酷寒之地,瘴癘之所,自家的性命也不值得多看重了。但凡有著足夠的財稅來源,願意再拼命的倒也不多了。”韓岡伸手指了一下遼國燕山以南的一片地,“所以契丹收了歲幣就不再舉兵,因為有南京道在。”再指指西夏的銀夏、興靈兩塊地,“而西賊過去則是年年舉兵,因為他們的土地養不活國中之人。”

“玉昆可是在為強賊作辯?”蘇昞擡頭笑著問道。

韓岡也笑了起來,的確聽起來像是強盜的理論,似乎在說漢人不給四方蠻夷活路,“可只要能讓這些強盜什麽都搶不到,只是白白送命,他們也不會繼續做蠢事,必然會俯首稱臣。漢唐無不是如此。只可惜在高粱河時功虧一簣,否則如今就不需要再傷神了。”

這又是在說太宗皇帝的錯了,不過倒也不犯忌諱,只是未免說得遠了。蘇昞將話題拉回來,“河東軍要提防西京道的遼人,能騰出的兵力不會太多。麟府軍在救援豐州時就吃了一個虧,再想憑麟府一路之力收復豐州,恐怕有些難。”

“再難也要收復,不過也不會讓麟府軍直接沖上去……”並不是什麽機密,此時估計也已經傳遍了京城,韓岡也不瞞著師長,“午後的時候,中書就移文軍器監,讓小弟緊急調運一批甲胄和軍器過去。”

“從東京運去府州?!”範育驚問道。

“怎麽可能,隔了近千裏,哪裏來得及?”韓岡搖搖頭,若是中書敢下這個命令,他能將文書丟回到馮京臉上去,“只能是接力。先從太原武庫中,將庫存的劄甲和神臂弓運去麟府路。而軍器監則是負責用板甲來將甲胄的缺額補齊,另外神臂弓的數目也要一起補足。”

呂大臨嘆了口氣:“但願官軍能順利奪回豐州。”

“遊景叔在種子正幕中,彝叔也同在一處,以他們這一次立下的功勞,至少能轉兩官。”範育也道,“可若是豐州奪不回來,這份功勞很可能就不會授下。”說完,還看了韓岡一眼。

種諤在獻捷的奏章中沒少說韓岡一系列發明的作用,這份功勞韓岡肯定是跑不了的。但若是豐州拿不回來,奪占羅兀城的功勛也就很難評價了——下面的軍卒不會不賞,否則少不了要鬧騰一陣。而領軍將領的功勞,則可就懸了。若是種諤、遊師雄他們沒功勞,韓岡也不可能有臉一人領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