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飛度關山望雲箔(四)

賓州州衙的花廳中,何學究鼻青臉腫,一攤爛泥似的癱在地上。方才韓岡將他送給賓州百姓處置,差一點就被打死——要不是韓岡親衛攔著不讓下重手,他的確已經被打死了。

韓岡低頭看這個標準的漢奸,“知道本官為什麽要將你交給賓州百姓?”

何學究掙挫著爬起來,端端正正地跪好,頭埋得很低:“小人不合從逆。”

韓岡身子前押,沖著何學究厲聲道:“光是附逆從賊。只這一樁,斷你淩遲都是該的。更別說屠戮百姓也有你一份!”

何學究咚的一聲響頭磕下來:“官人明鑒,屠戮百姓實不幹小人的事,小人這輩子連只雞都沒殺過,當時可是盡力勸過的。”

“勸?你是分贓吧。”韓岡嗤笑一聲,容色轉冷,“劉永出來怎麽會隨身帶個廢物?你應該沒有少出主意吧……”

“小人真的沒有,小人真的沒有出主意。”何學究連連磕頭,這個罪名他是絕對不敢認的,“劉永殺人放火的時候,小人還在旁邊規勸來著。”

“如果你只是在蠻帥洞主身邊做個清客,那本官就用不到你了。”韓岡嘆了一口氣,這一位才智太低了點,換做是頭腦靈活的,開口就該知道自己要用人,“來人啊,送他出去。”

兩名板著一張臉的親衛大步跨進廳來,左右將何學究夾了起來,就作勢往外面拖。何學究心中慌了,奮力掙紮,“官人!官人!小人的確是謀主!小人的確是謀主啊!”

不見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這時候才肯承認。“回來!”韓岡一招手,親衛轉回來,將何學究摔在地上,又大步走了出去。

“他當真派得上用場?”李信眉頭都擰起來了,低聲問著。

“只是傳個口信而已。若是沒用,那就真的沒辦法了。”韓岡低聲回應。看看蘇子元,臉色也一樣是難看。

待何學究重新跪好,韓岡直接道:“你是劉永的謀主就好,將你的姓名籍貫報上來。”

何學究愣了一下,見韓岡雙眼剔起,心驚膽顫的立刻回話道:“小人何繕,何為則民服的何,繕宇葺墻的繕。本是柳州人氏。”

“何繕……”韓岡念叨了一聲,讓人捧來筆墨,又讓親兵拿出一個匣子,從裏面抽出一張紙,提筆就在上面寫了兩個字,交給親兵拿給何繕。

何繕看著韓岡拿出背面顏色紋理特異的那片紙就心中有了一點底。等到親眼看到之後,更是渾身抖了起來。那頁紙上只有寥寥數行,可有印文、有畫押,填著姓名的地方墨跡淋漓,上何下繕,正是他的姓名。

何繕咽了一口唾沫,擡頭望著韓岡:“官人……”

“本官奉旨南下,得賜空名宣劄二十道,以備封贈功臣。現在這一道已經寫上了你的姓名,只要本官將之送回京中三班院,那你就是大宋的一名臣子了。”韓岡示意親兵將填好了姓名的宣劄拿回來,就在何繕眼前晃著,“只要肯用命,朝廷又何吝爵賞!?就算曾經附逆從賊,只要改邪歸正,照樣能為朝廷所用。”低沉的聲音猶如魔鬼在利誘,“何繕,你是想在廣源州做一輩子的清客,還是想要棄暗投明,做大宋的忠臣?”

何繕喉嚨很幹,心跳很快,兩只眼睛直勾勾盯著那張薄薄紙頁。這樣的宣劄都是中書簽押過後才發下來,每一道都能讓一個平頭百姓成為一名大宋國中吃著俸祿的官員,韓岡不可能拿著這麽貴重的東西來欺騙自己。

當年的儂智高之亂,在廣西就有許多人靠著狄青帶來的空頭宣劄得了官身。最有名的石鑒,他當年可是廣西不第秀才,但他幫著平定了儂智高之亂,現在則是在朝廷做了大官,聽說都是入京了。廣西士子考中進士不知有多難,哪個不想做石鑒第二。眼下多少讀書人一輩子都在求不來的東西,已經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只要自己能讓眼前的這位年輕的韓運使滿意,那自己就追隨著石鑒,成為一名貨真價實的官人了。

大宋的富庶天下哪國能比,大宋的官員都是富貴榮華,能做大宋臣子,給十個洞主都不換的。何繕重重地磕下了頭來,“願為大宋忠臣。”

一旁的蘇子元冷哼一聲,要不是知道韓岡全都是為了救援邕州,他可絕不會同意給此人一個官身。

韓岡等何繕擡頭起來,“想必何繕你也清楚,這一份告身不是這麽好拿的。本官當年也是先靠軍功入官,出生入死也沒少過。不過朝廷給的回報也多,從入官到如今正好六年,已經做到了轉運副使。另外有一人的名字想必你應該聽過,儂智高之亂時立過功的石鑒,他如今正在宣州做著知州。要不是章學士自請出外,桂州知州本來應該由他來接任的。想想吧,布衣入官二十年就是經略使,這一切是怎麽來的,是拼命拼來的……何繕,你敢不敢拼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