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青雲為履難知足(二)

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韓岡指揮著邕州城的居民,總算將城中的廢墟給清理了一遍。

當韓岡和兩萬多邕州百姓終於從忙碌中擡起頭來的時候,城外田地裏面的占城稻已經長得郁郁蔥蔥,都開始抽穗灌漿了。

盡管不可能用煥然一新來形容,但至少不再是屍臭漫城,而位於主幹道附近被焚毀的房屋,也都處理幹凈了,站在高處放眼望過去,日前還瓦礫遍地的廢墟,已經變成了一片片空白的場地。大部分場地的一角,還整齊地堆放著尚能繼續利用的瓦石和木料。在這次的劫難中,被毀掉的屋舍也多在主要街道附近,城中偏僻一點的位置,損壞並不算多,也不需要刻意去清理。

章惇早已回桂州去了,他在擔任廣西經略使的同時,也還是桂州的知州。不論從什麽方面來說,他都不能將手上的職事交給通判太久。

韓岡現在還代管著邕州的大小事務,不過他已經將具體的施行工作交給了蘇子元來負責。他和章惇聯名推薦蘇子元為邕州知州,不論是從蘇子元立下的功勞上,還是他本人的身份上,這項提名,朝廷駁回的可能性很小。既然蘇子元做定了邕州知州,自己就沒必要管得太寬太多。

一開始,蘇子元其實是準備報丁憂,為父母守制三年的——居父母之喪,廬墓三年乃是常理。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不思復仇,可為孝乎?”這是前些日子韓岡勸說蘇子元留下來任官時的質問。

在章惇韓岡一起承諾了要奏請朝廷,繼續攻打交趾之後,蘇子元同意了擔任邕州知州。不過為了合乎世間的規矩,他照例上書請丁憂走個過場,省得有禦史閑得沒事找茬;而韓岡和章惇則上書為其請求朝廷奪情。

這並不能算是特例,鎮守邊疆的重臣——雖以武將為多,但文臣亦偶有為之——朝廷往往都會下旨奪情,不會讓個人的喪事問題,影響到邊疆的防務安全。只要朝廷同意章惇韓岡的申請,批復下來後,蘇子元就不會拒絕。

韓岡現在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醫療衛生上。攻打交趾,最大的敵人不是交趾兵,而是南方惡劣的自然條件。沒有完全開發出來的土地,加上讓北方人無法適應的氣候,這是狄青當年所領平叛軍最大的傷亡原因。

在韓岡看來,抵禦疾病主要的手段還是要靠嚴謹合理的衛生制度,防病永遠都是要放在治病之前。如果想要保證南下大軍擁有足夠的戰鬥力,至少在醫療制度上就必須更加嚴格。

在邕州一個多月的時間裏,韓岡領頭,加上雷簡等一眾隨軍醫官的襄助,一部比起韓岡當年編寫、幾年來又屢經修訂的通用版本、要更加嚴格的南方衛生管理條例,逐漸有了雛形。

當韓岡將定下的制度一一頒布之後,由於性命攸關,絕大多數的士兵還是按照制度來行事。甚至連邕州的百姓,也依從了其中的大半規矩。

韓岡足可以感到自豪,在他收拾殘破的邕州的時候,沒有發生一場流傳廣泛的瘟疫,只要一有苗頭,就立刻加以隔離。雖然不是沒有病死者,但只要不是由疫病轉為疫災,為數不多的個例並不會影響韓岡在邕州的威望。

只不過要保證軍中的醫療衛生安全,首要的就是成本問題。單是軍營中每天都要喝開水這一項,消耗的木柴就是大數目,為此要付出不少的代價。幸好還是初戰,加上兵力不多,朝廷給錢給得爽快,且韓岡又是專管南征事務的轉運副使,為此調撥錢糧的事,只需要自己的簽名就夠了。只是到了數萬大軍南下的時候,又該怎麽說服朝廷花這筆錢,同時還要保證燃料的供應,就要傷腦筋了。

就在韓岡苦思著該怎麽節省衛生成本的時候,來自京城的中使一行抵達了邕州,來的是老熟人李舜臣。

“考功郎中、龍圖閣直學士、廣南西路轉運使”,這是韓岡新任的本官、職名和差遣。

說實話,韓岡雖然有心理準備,但真正聽到李舜舉念出這幾個官銜後,還是免不了有些激動。考功郎中屬吏部,在六部中排首位,盡管依舊不領實職,但排序還在,屬於前行郎中的行列,離正六品也只剩一步——當年的秦鳳經略李師中,就是正六品的右司郎中。而龍圖閣直學士更是一步越過了侍制這條區分重臣和尋常朝官的分界線。所以以他的本官和職名,做到一路轉運使已經連權字都不需要——盡管是天下諸路中排位靠後的廣西。

只是興奮了一下,也就過去了。本官官階韓岡早就不放在心上了,進了朝官序列後,只有決定俸祿的用處。職名跨過侍制之後,也沒什麽大用,不過勉強能被人稱為韓龍圖了,就是感覺有些怪。

章惇是端明殿學士,還賜了爵,有了實封。李信則是廣西鈐轄、文思副使,從都監至鈐轄,又在四十階宮苑諸使和使副中,一下向上跳了十階——正常的一等功賞,只是七階而已。蘇子元那邊沒有出意外,進了朝官行列,奪情後並權發遣邕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