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青雲為履難知足(十二)(第2/3頁)

“交趾之事也不能置而不論,當從西軍中拈選精銳,南下攻敵。”

“西軍不可輕動。為茂州事,已在熙河調兵數千,熙河路的守軍不能再少。眼下將及秋高馬肥之時,緣邊諸路舊年都要防秋,現在更要提防西夏鋌而走險,哪裏還能調兵。”

“交趾在廣西燒掠三州,殺戮以十萬計,又掠我中國子民數萬入國中,豈可視而不見?”

“契丹國中不穩,自顧不暇。可從河北調集精兵強將南下。”

“契丹在河北耳目眾多,路中異動,必惹其疑竇,兵力不能調動太多。”

“荊南軍能以千五破十萬。河北精兵又遠勝荊南。即便為防萬一,有兩萬已是足矣。”

“雖雲十萬,疲軍而已。若以官軍入交趾,將是交賊以逸待勞,皆是兵少恐不足用。”

群臣們的爭論,趙頊都沒有插上話。就像過去的一個月一樣,怎麽都達不成一個共同的意見。日子一點點地拖過去,留給趙頊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收復豐州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且正如吳充、蔡挺所言,在這樣的形勢下,關西諸路的兵力不可能輕易調動。唯一壓力不大的熙河路,能動用的駐軍又被調去了鎮壓茂州叛亂。攻打蘭州都說了好幾年了,明明很容易的一件事,都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給耽擱了。在羅兀城陷落之後,黨項人派在蘭州的駐軍又增加四千,禹臧花麻那邊恐怕也不敢輕舉妄動。

但交趾也不能置而不論,通過章惇、韓岡發來的戰報以及前些日子與蘇子元的對話,趙頊對邕州之戰的前前後後,已經了解得差不多了。且夷族滅國四個字誘惑著趙頊,執其君長問罪於前,是趙頊在登基之後日夜盼望的榮耀。必須在這幾天決定從何處調兵,並在這個月內發兵,否則時間上就來不及了。

幸好韓岡剛剛入京了,還是招韓岡入宮詢問,因為王雱之事,他現在應該正在王安石家裏。

從韓岡身上想起了王雱,趙頊問道,“王雱昨夜病亡,此事該如何處置?”

趙頊突然發言,讓殿中冷了一下場。縱然是宰相之子、天子近臣,也不夠資格讓宰輔們議論,朝中自有制度。天子若要是加恩,直接下手詔就行了。

馮京作為宰相,率先開口:“王雱官至太子中允、天章閣侍制,依制當由太常禮院處分。可待其遺表奏上,循故事而行。”

馮京既然如此說話,呂惠卿就不好不發言:“王雱明經術,通國事,惜壯年而喪,朝廷當優加撫恤。”

對此沒人反對,反正連贈謚都不夠資格,就算再有舊怨,也沒必要在這時候添堵。趙頊看了下方諸臣一眼:“贈左諫議大夫,官其幼子,余事交由太常禮院處分。”

……

王雱還是沒能多熬過一夜,在快四更的時候咽下最後一口氣,撒手人寰。

人走了,剩下的就是禮儀。

一切在一個多月前就開始準備了。一個時辰不到,靈堂就設好了,家中、門前的燈籠都換成了白色,白帳子也在相府內外掛了起來。

站在大門外的迎客是王旁,而韓岡則換了素白頭巾,沒帶冠地站在靈堂內,在煙熏火燎中眯著眼睛,迎接進門來祭奠王雱的親朋好友。站在韓岡對面,則是連襟吳安持。

對韓岡來說,王雱是親戚,更是朋友,能送王雱最後一程,韓岡很慶幸自己沒有在路上耽擱時間。只是說起悲傷,其實不多。但他真心為王雱感到難過,不論兩人的目標是不是相抵觸,但壯志未酬身先死,總是讓人遺憾無比。

一道帳幕攔著靈堂內外,女眷都在裏面。王雱的獨子則跪在帳外,往火盆裏丟著紙,煙火從火盆中騰騰升起。王安國、王安上家的子孫在旁邊陪著。吳安持的兒子,韓岡的兩個兒子也一起跪著。

王旖是已出嫁的女兒,以五服算是大功【注1】,要為兄弟服喪,穿著熟麻布做的喪服就在裏面陪著她的母親。韓岡的子女,不論是否王旖親生,都算是王安石的外孫,也是王雱的外甥,同樣是穿著孝衣,不過是用比王旖略細一些的熟麻縫制。

韓岡有些擔心望著裏面,王旖有孕在身,在送了王雱的同時就哭成了淚人,傷心過度動了胎氣可就不好了。

“玉昆,不用擔心,裏面有人會看顧著。”是站在對面的吳安持在說話。

的確,王安國、王安上家的女眷不會犯糊塗,而韓阿李也在裏面待著,當不至於有事。韓岡點點頭,向連襟表示感謝。因為吳充的緣故,加上吳安持之前常年在外任職,韓岡與他來往不多,不過畢竟是親戚,老死不相往來那就沒必要了,更沒必要成為仇敵。

這是外面一陣喧鬧,是宮中派來的中使到了門外。

王安石穿著一身麻衣,被人攙扶著,拄著拐杖蹣跚地走了出來。悲傷在臉上刻畫出深深的紋路,須發又白了一片,在朝堂上面對多少強敵險阻都不會彎下的腰背,這時候是佝僂著,一日之間仿佛又老了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