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青雲為履難知足(十三)(第2/2頁)

趙頊已經是聽夠了兩府中的爭執,眼神中帶著些許怒意。但他不好發作,只能改而問著韓岡:“不知韓卿對此有何方略?”

韓岡點頭,“臣確有一份方略,只是需要沙盤來解說。”

趙頊一聽,立刻就有了興趣,忙帶著群臣起身,從正殿轉往偏殿。

吳充半眯著眼睛,心裏揣摩著韓岡到底會如何來說服天子。不過他不可能成功,只要豐州的問題還在,關西的兵就動不了,韓岡即便想出兵,也只能用河北的軍隊。

跟隨者天子腳步的馮京在心中冷笑著,眼下豐州的問題更重要,而交趾得放在第二。章惇、韓岡想要立功勞,就必須在調兵的問題上進行退讓。作為宰相,馮京比世人都要清楚邕州大戰的內情,他絕不相信,韓岡還能再復制出在邕州創造出來的“奇跡”。

來到偏殿之中,裏面還是如同舊時一般,放滿了沙盤。現如今,放在正中位置的幾副沙盤,一幅九州地形圖,另一幅是關西地形,而剩下的兩幅都與廣西有關。

趙頊站在其中一副八尺見方的沙盤上首,而宰輔們則按照班列立於兩側。君臣們的視線一起匯聚到韓岡的身上,等待著他說出自己的方略來。

下首位置的韓岡看了沙盤兩眼,沒有開口說正事,而是驚訝地擡頭問著:“此乃何物?”

“此是兩廣地形沙盤,也是宮中有關兩廣的輿圖沙盤中最精細的一副。”

韓岡眉頭皺得很緊,“這沙盤看著精細,但未免偏差得太遠。瓊崖不過一海島,劃得也太大了,雷州、瓊州以西到交趾之間的珠母海又怎麽這麽小?還有邕州、欽州、廉州之間的道路,全部都錯了,左右江三十六峒羈縻州的位置也都錯了大半。”

韓岡在殿中看到的兩廣沙盤,雖然不如他說得這麽誇張,但也的確是有些問題。並不是說雕工不好。宮廷之中,絕不會缺上等的工匠。整副沙盤雕琢得很精細,山巒河流清晰可辨,連一座座城池,都用堅硬的木頭細細地雕刻出來。但這副沙盤與韓岡來自後世的記憶差別有些大,連廣東、廣西,再到交趾的這一條千裏海岸線也變了形。

而旁邊還有一副廣西地形沙盤,是新近制作而成,結合許多地圖、記錄來打造。不過在韓岡眼中,也只能說大體的東西南北沒有錯,河流山脈的位置沒有顛倒,除此以外的細節到處都是錯漏。不過韓岡的本意並不在指出錯誤。

“這兩副沙盤是依從廣南兩路的輿圖打造,如何會有多少錯處?”

“敢問相公,從廣州到瓊州的水程多少?從瓊州到欽州又是多少?從雷州至瓊崖,有多遠水路。左右江匯合之後為郁水,為何不從最近的欽州廉州入海,而直入千裏之外的廣州?又為何交趾軍能分兩路進兵?”

韓岡一系列的質問,讓馮京臉色陰沉了下來。他哪裏能看不出,韓岡這是在先聲奪人。表現出一副行家裏手的態度,只要在天子心中建立起這副形象,就能將自己的觀點灌輸給天子。

韓岡正是這個打算。

所以他一開口,就是直接指出了沙盤中的錯誤,這一套招數雖說老套,但使用起來卻很有效果。在他提出異議後,趙頊立刻招來了主管沙盤制作的官員,熟悉的面孔很快出現在韓岡眼前。

……

兩名內侍擡著個裝滿了蜜蠟的木箱,走進了武英殿的偏殿之中。

在殿外的時候,兩名小黃門還哼哧哼哧地喘著粗氣,但一進殿中,就立刻變得連大氣也不敢出,輕手輕腳地將還冒著熱氣的蜜蠟放了下來。

“送來了?”就在大殿中央的一人回頭,看見了熱騰騰的蜜蠟,立刻吩咐著身邊的人:“快擡上來。”

當今的大宋天子,宰相、參政、樞密使,還有如今最年輕的一路轉運使此時都在偏殿之中。可位於殿堂中心位置的並不是他們,而是方才出聲的穿著青袍的官員,還有他的幾名得力部下。

雖然身穿官服,但雙手滿是厚厚的老繭,短短的手指指節粗大,黝黑的臉上也都是皺紋,看著就是一副工匠模樣。他正指揮著手底下的匠人,在一幅六尺見方的台桌上,用混著木屑的蜜蠟,堆砌雕琢起一副地形沙盤過來。

“雷州三面環海,直拖向南,是個半島,南北略長,東西則並不寬。瓊崖島形如掌心,中央是山,沿海則為緩地。朱崖最南,而瓊州在北端。”

韓岡就站在沙盤旁邊,不時出言指點著,告訴工匠們哪邊是山,哪邊是海。洪亮的聲音中充滿自信,地理專家的氣派擺得十足,就算他的敘述有錯,也沒人能指正的出來。

“想不到韓卿連廣東的地理都了如指掌。”趙頊在旁說著。

韓岡躬了躬腰,微笑道:“既然要對交趾用兵,兩廣、海中和交趾的地理,臣不敢不悉心探問。不過在廣西缺乏名家,無法制作合用的沙盤。多虧有了田將作,才能將臣了解到的地理地形擬制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