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無(二十)

旱季中的富良江,遠比長江要細要窄,比起水豐時的珠江支流——左江看著也不如。但暴露出來的寬闊河灘,則告訴北方來的異國之人,到了雨季,流淌在這條橫貫中南半島的江河中的水流將會多寬多廣。

這一點,韓岡感覺著倒是與黃河有些相似,都是水枯僅在河床中心有水,而到了洪水來臨時,便是一下寬闊了數倍,一望十幾裏,根本都看不到對岸。

江面上沒有船只,空蕩蕩的,只有偶爾躍出水面的不知道什麽品種的江魚。滾滾濁流中,偶爾也泛起從上遊飄下來的樹幹、枝葉以及人和獸類的屍體。

雖然已經打到了富良江邊,但要過江就要讓人破費思量了。在升龍府北岸紮下營盤的這幾天,都能看到江面上一艘艘交趾人的戰船在耀武揚威,欺負著宋人無法過江。不論是用木筏,還是臨時打造的渡船,想要將大軍運送過去,都要先沖破水面上的這一道防線。

“戰船在哪裏?”韓岡眯著眼睛。

“就在對岸的港中。”

李信的視力比起韓岡要強些,上百艘大大小小的船只,就停泊在江流對面的港口中,其中比較大的十幾艘,與普通商船、渡船在外形上有些區別。

“上遊也來了!”

李信的一名親衛同時喊了起來。

三艘交趾戰船從上遊直放而下,每一艘都不算大,只有七八丈長,窄長的船型在江水中箭一般地乘風破浪,氣勢洶洶地順水沖了下來。

“三哥,快回堤上去。”李信立刻一聲斷喝。

站在河灘上的一群人太過顯眼了,這三條船很明顯就是沖著韓岡、李信他們過來的,江水就在十幾步外,萬一給他們貼著河灘一陣箭射過來,灰頭土臉倒是小事,傷到韓岡這位副帥就麻煩了,李信可不打算去堵他們會不會擱淺在河灘上。

韓岡聽了,並不逞英雄,轉身就往岸上走,幾名親衛簇擁著他,遮擋著箭矢可能飛過來的路線。

李信倒退著也向堤岸上退過去,他慣用的擲矛放在岸上的坐騎那裏,腰中只有一柄佩刀。看見三條船上全都張弓搭箭,反手從親衛手中搶過一張戰弓,一箭射了過去。

韓岡走出了射程範圍,遠遠地喊著:“好好招呼,別讓他們太得意!”

敵船勢如奔馬,神臂弓都來不及張開,只有弓箭派上了用場。李信連著射出三箭,他親衛將長弓保養得還不錯,力道要遠勝交趾人的戰弓。船上射出來的箭矢大部分都沒有飛到李信的腳邊,隔著十來步,密密麻麻地插在河灘上。而李信射出的三箭,一箭中了桅杆,兩箭射中船幫上的擋箭板,都沒落空,就是沒有射中人。

三艘輕型戰船貼著河灘一晃而過,並沒有期待中的擱淺,轉眼就去得遠了,只留下了一串狂笑和叫罵。韓岡身邊的親衛們都氣白了臉,自攻入交趾境內之後,還是第一次見到交趾人如此囂張狂妄。除了道路難行以外,在交趾國境之內,官軍根本就沒有受到一點阻礙,現在看到船上的交賊水兵驕狂無比的樣子,一眾士卒怎麽也咽不下這口氣,有幾個就當場破口大罵。

“你們氣個什麽?”李信將手上弓丟還給原主,若是換了擲矛,他有足夠的把握將擋箭板後的賊人前後開出兩個洞,走過來說著,“眼前這條江,打不過去,自然得讓他們笑。打過去了,就有得他們哭!”

李信禦下甚嚴,本身又是韓岡的表兄,連韓岡的親衛,都老實地縮起頭來聽訓。

韓岡笑道:“這群交趾賊寇的狂妄多半是裝出來的。他們這幾日連番騷擾,當也是想著讓我們盡快渡江。不然我們等我們做好準備,一口氣殺過去,他們可是撐不住!”

有交趾人的戰船在,要麽就是暗中潛行到上遊或下遊、沒有交趾戰船的水面去,從那裏潛渡過江。又或者,在黑夜用木筏小舟渡過江面。兩種方案不是不可以,但危險性都不小。誰也不敢保證交趾人一定發現不了。手上的兵力太少了,韓岡和章惇都不願冒這個風險。

另外富良江口的永安州——在唐時,被稱為海門鎮的地方——是去年李常傑越海入侵的出海港口,那裏決不會缺少船只,只是李常傑也絕不會忘記此事。盡管還是派了一隊人馬,趕去永安州,韓岡並不指望。但他和章惇都斷定,在北岸肯定還能搜集到船只。

“反正我是不信,李常傑能將北岸所有的船只都搜走。”韓岡與李信並肩走上堤岸,“交趾的官府沒有這個能耐,只看他們怎麽堅壁清野的就知道了。別說交趾,就是在國中,每逢夏秋兩季,胥吏下鄉催稅的時候,哪州哪縣的村子不是轉眼就少了小半人丁?耕牛豬羊能計入丁產簿的家當,全都不見蹤影!富良江邊漁民不會少,一艘船就是他們命根子,再怎麽都會想方設法地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