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山水流連住多時(中)

嶺南兩路,一向被北方視為蠻荒之地。

瘴癘橫行,蛇蟲遍野,舉目多為荒野,不宜常人居住。

而事實也正是如此,廣西、廣東的任何一個軍州,不論是戶口還是稅賦,都難以與北方略大一點的縣相比。唯有廣州是個特例。

這是天下排名前三的大港,信風到來的時節,每天進出港口的商船數以百計。只要站在港口的碼頭上,一天之內,就能看到行駛在七海之上的形制各不相同的海船——有桅杆高挑、骨肋堅實的廣船,有兩頭高聳、船尾飾有彩繪的福船,有平底多桅杆的沙船,有船首尖翹、兩側繪有一對眼睛的鳥船,更有來自於西方,張著三角形風帆的船只。

這一艘艘,滿載著各地珍奇而來,又滿載著貴重的貨物而去。每一艘離港、入港的船上,都有著價值幾萬、十幾萬、甚至幾十萬貫的貨物。

不過廣州城中,聚集了最多財富的地方,卻不是桅杆林立的港口,而是有著幾十家金銀彩帛鋪聚集的東門大街。

南來北往的商人們,因為銅錢、鐵錢沉重,為了攜帶方便往往都是帶著金銀或是彩帛之類的“輕貨”。等他們到了地頭,都必須將這些輕貨在金銀鋪中兌換成銅錢才能使用。而隨著金銀兌換業務的發展,許多商鋪的本金越來越足,漸漸地都做起了放貸、典當的買賣。

一棟棟雄壯的屋宇沿著厚重的青石板所鋪就的大街延伸開去,廣闊的門庭在高墻壁壘之間顯得幽暗深邃,冷漠地將窮人拒之門外。這裏的每一條磚縫都閃爍著金光,沉重的馬車在石板路上磨出的車轍裏,都藏著叮當作響的銅錢。

每天都有數十萬貫的資金在東門大街上流動,一次簡單的交易都是幾千近萬。到了每年冬夏,信風漸起,一年中船只進出港中最多的時候,更會竄到上百萬貫的水平。

除了汴京城中,同樣是金銀彩帛交易聚集的界身巷讓人只能仰望之外,就算是泉州、杭州兩個同樣、甚至更勝一籌的繁華商港,東門大街諸多金銀鋪的東主和掌櫃們,也都是不服氣的,“那些都不成氣候!”

東門大街旁的酒樓,只為金銀鋪的東主、掌櫃還有他們的客戶們服務,價錢當然是最貴的,同時也是最好。幾十萬的生意都在推杯換盞中完成,拿著嵌了寶石的銀杯為交易成功而碰杯,輕描淡寫的吐出地數字後面,多是綴個萬字。

從汴京傳出來的風俗,兩只熱氣球帶著招牌飛在天上。三層高的樓宇,就是放到京城都不會丟臉。菜單上,竹鼠、山鱉、鸧鸛、蝙蝠、蛤蚧、蝗蟲、蜂房,只要是能下肚的,越是珍奇之物,就越是受到歡迎。

山珍海味擺了一桌,對坐的就兩個人,一人帶著嘲笑的口氣:“前兩天往京裏販棉布的米二,竟來找我貸個五萬貫。這點錢,往年說借也就借了,喝杯茶的事。可現在誰不知道這些年棉布的生意越來越難做,他在家鄉欠了幾萬貫的債瞞得再隱秘,也躲不過我家的耳目。他之前在港中倒是有條船,但船上裝的是什麽嗎……竟然是牛!”

“要賺錢,耳朵可不能只放在廣州、福建,交州那也是個寶地。”聽到這番話,屏風之後的另一人,得意地壓低聲音向同伴炫耀著,“米二販牛,就是為了搭上了廣西小韓龍圖的線。前些日子鄙號的人,可是親眼在海門看到他從李鈐轄的門中走出來的——李鈐轄是什麽人,小韓龍圖的親表哥——打通了這條路,只要有小韓龍圖說句話,他下一次從交州回來,至少能帶上一船的香藥。昨天我借了十萬貫給他,五分的利!”最後還不無遺憾,“只可惜這樣的買賣也就一兩次,等他有了本錢後,就不會再借了。”

冒著遇上台風的風險,米彧抵達海門港的時候,已經是八月底。

他這一次,特地從泉州隨船帶來了一船農具,如今交州的蠻部都是鑄兵為犁,亟須大量的農具來維系生產,而作為轉運使的小韓龍圖眼下最關注的也就是交州的農業生產,米彧看準了這一點,帶了農具回來,不為賺錢,只為賣好。

因為運送耕牛去販賣,米彧被人恥笑,回到鄉裏還要被逼債,連父母兄弟都不搭理他。但能借此與韓岡搭上了關系,投再多本錢也不嫌多,轉眼就能賺回來,衣錦還鄉都是一趟船的事。

通過半年緊張的建設,海門港已經是初見規模。

燒制的簡易水泥,從碼頭到道路再到屋舍,到處都有使用。來不及燒磚、鑿石,但大量水泥的運用,讓城中幾條主要街道,看起來並不比鋪了磚石的道路稍差。

道路兩旁,以刺桐為行道木,到了開花時節,便會是如同泉州一般,到處是艷紅如火的花朵。道路的設計者還設計了排水的暗溝,如果是普通的雨水不會淹沒道路,稍大一點的也會很快引到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