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鸞鵠飛殘桐竹冷(上)

王安石頭腦昏昏沉沉的,盡管戴著水晶眼鏡,但手上的一封信箋卻仿佛有一層霧在中間擋著,是怎麽都看不清楚。

鏡片後的兩只眼睛死死盯著似乎在搖晃的信箋,好不容易才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著女婿韓岡寄回來的信。只是沒看上兩行,就是一只手伸過來,劈手將信紙奪過去。

吳氏氣哼哼在床邊坐下,板著臉將親自端來的藥湯塞進王安石手中:“都病成這副模樣了,怎麽還不肯歇下來?!”

王安石也有些無奈,的確是該歇息的。但躺著睡不著,便又坐了起來,找出韓岡的信來看。

他的這位女婿在交州的一番布置,盡管距離交州收復只過了半年多一點的時間,但大宋在當地的統治已是徹底穩固下來。

這可以說是韓岡在治政上的才華又一次的體現,雖然其中有些手段值得商榷,但都為了國事著想,天子那邊也很是贊賞。

而且韓岡的一番行事,值得借鑒的地方很多,他寄回來的每封信,王安石都看過多遍。

只是最新的一封被渾家吳氏生氣的攥在手中,王安石也只能無奈地笑道:“這是玉昆的信啊,說著交州的事。”

“辭表都上了,你還操哪門子的心?!”吳氏指著藥碗催促著,“還不趁熱喝了,冷了可就走了藥性了。”

“才上了第二封,來來回回還要兩個月的工夫。”

王安石將苦澀的藥湯分作幾口喝下去,將空碗遞給吳氏。吳氏轉手又遞給站在一邊的侍女,將擦嘴的手巾遞給丈夫,帶著訝異地問道:“難道還是想留在京城?”

王安石搖搖頭,嘆了一聲:“玉昆年底就該回京入覲,有兩個月時間,正好可以在出京前,將他的事給安排好。交州事已了,也該調玉昆他回來了。立了這麽大的功勞,還讓他在嶺南待著,也說不過去。”

自從入冬以來,王安石便開始告病求退,辭相的奏表已經上到了第二封。盡管天子都駁回來了,可第三封辭表也已經寫好草稿了。

不過折子中的老病本是借口,但今日天氣突變,倒是當真讓他言出成讖。

開封城的初冬本不是太冷,可唯獨今年的天氣有些詭異。

前兩日還是暖和得如同小陽春一般,往常年份理應已經上身的絲綿夾襖還在太陽底下曬著,府後園中甚至有幾株花木亂了時節,在初冬時節的開放。但轉眼之間,就是寒風呼嘯,北風帶著冰雪劈頭蓋臉地砸向猝不及防的東京城。

這氣溫降得太快,轉眼就是隆冬,讓人措手不及。亂了時節的花木在一夜之間盡數凋謝還是小事,東京城中一天就送了七十多無名屍去城西的化人場,加上有主的兩百多路上倒斃之人,這才是讓開封知府都頭疼的麻煩。

同時,急速的變溫也帶來了大規模的傷風感冒,以及在氣溫變化中被引發的宿疾和新病,有不少體質衰弱的老人和幼兒沒熬過去,開封府中的醫生和和尚,都開始了痛苦又幸福的趕場子的生活。

王旖剛剛和素心、周南、雲娘三人,商量過要怎麽從衣食住行上照顧好兒子女兒,不要生了病。家裏面六個小孩子,大的也才五歲,小的還不滿周歲,這個時節最是讓人擔心。

住在相府中,每日的晨昏定省少不了,而王安石生病後,王旖更是要去照看著已盡孝道。當她往父母的房間來問安時,正好看見王旁從父母的房中出來。

見到王旖,王旁的腳步一停,“是二姐兒啊。”

“二哥。”王旖向著房中問道。“爹爹怎麽樣了?”

“還好,”王旁點著頭,“藥也吃了,剛剛才睡下。”

“那就好!”王旖放下心來,這個天氣對年紀大的人很有些威脅,很容易就出個中風、肺病之類的意外,王安石只是小小的感冒發燒,算是好運氣了。

王旁可不覺得“那就好”,眼下城中到處都有人生病,醫生忙得不可開交,連帶得他都沒有一個清閑。

“今年的天氣不對勁。這兩天市易務裏面十個倒有三個告病。”王旁還記得今天衙門裏有多少空位,偏偏趕巧是最忙碌的月底,堆了一堆差事在手上,辛苦了一天,才解決了一部分。

“那還真是要小心了。二哥你也別一起躺下來要人求醫問藥。”

“也不會有大病,沒有什麽可怕,倒還能歇一歇了。”王旁滿不在乎,忽然又想起了什麽,“對了,張橫渠真的快不行了。本來前些日子送藥過去的時候,他的病情還有了點起色。可這天氣一冷下來,他的情況就一天比一天差。劉醫正昨日來府裏給爹爹問診時,還順口說起玉昆的這位恩師,說如果到了春天就不會有大礙了。”

到了春天就不會有大礙了……王旖容色變得微微發白,她如何不清楚這是醫家諱言,其實本意是在說張載基本上冬天熬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