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九重自是進退地(三)(第2/2頁)

呂公著的語氣沉沉,“張子厚實在是可惜了,這世上能貫通諸經,有所闡發的人也就三五人。本以為他能繼續傳習大道,想不到轉眼之間就已歸道山。”

韓岡的心情沉郁了下來,張載已經歸葬橫渠,自己作為傳衣缽的弟子都沒能送讓一程,還是王旖請王旁代送了奠儀。

不過張載的學生大半還在京師,韓岡今次回京,這兩日有不少人登門拜訪。能光大關學門楣——不,如今當是叫氣學了,張載的聲望早已不再局限於關中——眼下只有韓岡一人。

“當年老夫在洛陽,曾經與子厚多有往來。”呂公著繼續說著,“子厚的才學是不用說了。為人樸厚,忠勤於事,老夫舉薦於他,也是想他能有補於朝廷。玉昆前歲舉薦子厚,當也是如此作想吧?”

“先師欲昌明聖教,光大先聖之學,韓岡即為弟子,自當一效犬馬之勞。”

呂公著當年擔任禦史中丞的時候,的確是推薦了張載入京為官。那還是熙寧二年的事。從這一點上,韓岡就必須對呂公著保持足夠的尊重。

呂公著點了點頭,“還有張天祺,也是可惜了。天祺為人甚正,是個難得的監察禦史。”

張載的弟弟張戩,韓岡當年第一次上京,曾受業於他。前些日子也病死了,張載肺病轉重,其實也有傷心的緣故。在呂公著當禦史中丞的時候,張戩曾是他的下屬,自是有些香火之情。不過張戩之所以被趕出京師,也就是因為他參加了呂公著所領導的禦史台的大合唱,最後受到了大清洗。

呂公著一個勁地提舊事,韓岡覺得有些納悶。不過應該不會有什麽詭譎,以呂公著的身份,當不至於如此下作。

行走了一段,向左上了禦街。內西門大街也算是城中數得著寬闊的大道,但與跨度兩百步如同一個廣場的禦街比起來,還是差了甚遠。

禦街上的人當然更多,韓岡跟著呂公著,後面一張清涼傘打著,倒是沾了不小的光。

呂公著還與韓岡說著話:“張子厚的正蒙一書已經刊行於世,老夫也有了一套,翻看良久,兼有所得。其中道義闡述甚明,當真不愧是子厚。”

“正蒙乃是先師潛心天地,參聖學之源,道益明,德益尊,數載乃有所成。先師心血所聚,若能得知樞密贊許,必感欣慰。”

“正蒙諸篇,老夫最喜大心一篇。‘德性所知,不萌於見聞’‘聖人盡性,不以見聞梏其心’,以子厚所言,人心譬如明鏡,不為外物所擾。”

“‘耳目雖為性累,然合內外之德,知其為啟之之要也’。德性,見聞,並行不悖。‘兩不立則一不可見,一不可見則兩之用息。’”

呂公著能自去了解張載的著述,這當然是好事。但他歪解張載的理論,韓岡卻是心中不快。

呂公著信佛是有名的,與富弼差不多,司馬光都說他們對浮屠的崇信已近乎於佞——而為了能兒子好養活,把“和尚”當作阿貓阿狗一般賤名,給兒子做小名的歐陽修,則是被司馬光評價為躁,兩者都偏於極端。

韓岡反駁的話,有著針鋒相對的意思,但呂公著倒是一笑,並不以為忤,反問道:“不知格物致知作何解?”

“大其心則能體天下之物,體萬物之理,即為格物致知。”韓岡很簡略地回答,在剛剛集結成冊的《正蒙》一書中,也有許多關於格物致知的解釋,想來呂公著也不會漏看。

宣德門處,章惇算是來得早了。作為樞密副使,他身邊不缺人奉承。與幾名上來討好的官員說著閑話,章惇原本悠然自得的神情猛然間就收了起來,眼神也變得銳利,只是瞬息之後就又變了回去。

宣德門前,多少官員都看到了,樞密使呂公著和王安石的女婿韓岡竟然是並轡而至。但許多人都懷疑起自己的眼睛來,肯定是看錯了。呂公著怎麽會與韓岡言談甚歡?呂惠卿也緊鎖著眉頭,疑惑不解的模樣。

抵達了目的地,呂公著和韓岡致禮後分了開來,韓岡已經看見了章惇,主動過去打了個招呼。

章惇雙眼左右一掃,周圍的官員全都識趣地散開了。

“怎麽?是不是想問為何會呂晦叔同行?”韓岡半開著玩笑,先一步開口。

“若呂樞密當真想拉攏玉昆你,豈會刻意選在大庭廣眾之下?”章惇搖了搖頭,韓岡既然如此說話,那就不用擔心了。

宮門之前,也是交際的場所,只要不大聲喧嘩,也沒有禦史會如此不知趣。

韓岡跟章惇說了兩句話,就分了開來。過來與韓岡寒暄的人不少,有些是認識的,而更多的則很陌生。

說了一陣話,原本在天頂的天狼星漸漸西斜,宮中鐘鼓忽而齊鳴,宣德門的側門吱呀呀地打開了,還在說著話的一眾朝臣,也收起了寒暄,漸漸匯入皇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