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物外自閑人自忙(四)

呂大臨正在前往洛陽城的路上,身邊跟著一名三十上下、笑得溫文爾雅的士子。

“快到洛陽了。”那名士子就在馬上直起腰,向著遠方張望著。

呂大臨掃了那名士子一眼:“和叔何須心急,洛陽城也跑不了。”

“刑恕還想去拜訪一下幾位先生,不知今天剩下的時間還夠不夠了。能早一步進城,就盡量早上一步。”

呂大臨哦了一聲,給自己的坐騎一鞭子,有他做了榜樣,在前面帶領著,前進的速度頓時快了幾分。

刑恕從後面趕上來,笑著就在馬背上給呂大臨拱了拱手。呂大臨搖搖頭,表示自己只是順便而已,不算什麽幫忙。

呂大臨其實不怎麽喜歡刑恕,盡管刑恕算是他的同學。

從平時的言行上看,刑恕似乎也是個實誠君子,而且人緣甚好,在洛陽城中,到處都有朋友。同時他還是司馬光和程顥的弟子,又曾遊走於呂公著的門下,還聽過張載在京城時的講學。甚至他的名字當年都傳到了王安石的耳中,據說王安石曾經想用他,但刑恕理都沒理,這個態度,讓洛陽城中的舊黨重臣們對他更加看重。

從身份上說,刑恕算是舊黨新一代中的骨幹,如果新黨得勢,勢必要大用的。但呂大臨幾次與其說話,總覺得他有哪裏不對勁的地方,似乎不是表面上這麽簡單。或許是個人偏見,可對呂大臨來說,與刑恕同從嵩陽書院往洛陽去,區區兩天的行程,的確比起禮部試發榜前還要難挨。

呂大臨將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刑恕似乎也沒看出來,依然毫無覺察地與呂大臨談笑自若,一直延續到洛陽的城門下。

“公休!那不是公休嗎?”進了城之後,呂大臨正想找個借口跟刑恕分開,刑恕卻一臉驚喜地沖著前面的一名騎著馬的青年叫了起來,還不忘指著人,回頭跟呂大臨介紹,“那是君實先生之子,表字公休,單名一個康字。”

司馬康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回頭就看到了刑恕。他這邊才停下來,刑恕已經拉著呂大臨過來見司馬光的兒子。

互相介紹了姓名和身份之後,司馬康主動向呂大臨拱手行禮,“久仰大名,欽慕已久,今日方得一見。”

司馬康說他久仰呂大臨的大名並不是空話。當年一人一句,將橫渠四句教敷衍出來的呂大鈞、蘇昞、範育、韓岡,被合稱為張門四弟子,隨著張載入京,橫渠四句教和四人的名望也同時傳播開來。

呂大鈞跟隨張載最久,蘇昞、範育都參與編寫了關學的典籍,而韓岡在四人中雖是最為年輕,但他算是從關學中分支出來的格物一派的開創者,加上又是有望身登宰執,卻是四人中聲名最為煊赫的一位。

不過呂大臨也是張門的傑出弟子之一,與他的兩名兄長同歸張載門下。司馬康曾經聽他父親提起過,呂大臨是藍田呂家唯一沒去考進士的子弟。

論才學,呂大臨考中進士應當不難,他的幾個兄長都是由進士得官,但呂大臨卻放棄了科舉,而轉由蔭補,自謂是“不敢掩祖宗之德。”

官宦人家的子弟,只有能力考進士,都不會選擇走蔭補這條路,蔭補上升的通道只有一條縫,遠比不上進士的通衢大道。可呂大臨偏偏選了這條難走的路,甚至都沒去守闕,而是跟隨在張載身邊問道,司馬光對此很贊賞。但司馬康今天過來一見,只覺得呂大臨依稀就是一個就是個脾氣和性格都古板的儒生。

“公休怎麽你今天出來了,可是通鑒告一段落了?”刑恕笑問著。

“是韓岡。”司馬康說了一句,之後又想到兩人剛剛進城,應該不知這兩天的變化,“和叔和與叔剛剛進城,恐怕還不知道吧……韓岡兩天前已經到了洛陽,但他到洛陽的時候,河南府衙沒有一個人去為其接風。”

“什麽,沒去接人?!”呂大臨和刑恕聞言都吃了一驚。

司馬康點點頭,“所以今天韓岡就直接進去了州衙。”

“這麽快就興師問罪了?”刑恕嘖嘖感嘆,“韓岡果然‘器量’過人啊!”

呂大臨愣了一下之後,才反應過來,原來刑恕說韓岡是為了私怨而登河南府衙的大門。呂大臨不喜歡韓岡,對韓岡用格物致知將關學帶偏掉,他對此有著一份成見。但韓岡受到批評,呂大臨心中卻是沒有欣喜;“還不知道事實如何,不當匆忙下結論。”

刑恕笑了一笑,“與叔說得有理,應當先等等看。”

……

韓岡此事正不急不躁地換著一身新近做好的官袍。

紫袍金帶,腰懸金魚,踩著厚底官靴,重臣的風采一點也不輸人。

周南和雲娘為他整理著衣角和方心曲領,素心去了小廚房,而王旖正不厭其煩地叮囑著韓岡去見文彥博時一定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