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願隨新心養新德(上)(第2/2頁)

說罷,韓岡便拂袖而出。

作為張載如今地位最高,聲望最隆的弟子,只要他不認同,這份行狀就是廢紙。

呂大臨臉色泛白,卻緊抿著嘴,也不送一下韓岡,直直地站在房中,一動也不動。

在門外守候的伴當聽到裏面吵起來後,就退得老遠,不敢豎著耳朵亂聽。終於看見韓岡出來,便連忙跟上。也不敢多說多問,老老實實地跟在面沉如水的韓岡身後。

韓岡心中一團火在燒,當張載病逝,對於氣學會有一個挫折和低落期,韓岡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但因為自己的關系,韓岡有信心在幾年或是十年後,將氣學重新推上。但沒想著這個低落期,竟然會導致氣學核心弟子的背離。

行狀乃是蓋棺論定,要為尊者諱,為長者諱,即便張載當真曾經“盡棄其學而學焉”,也不該明明白白地寫出來,總得曲筆,或者是幹脆不提。何況張載創立的氣學,在根本大義上就與二程的道學截然不同,如何是從二程那裏學來的。

而且韓岡即便是為了自己的目標,也要保住氣學的根基。

韓岡從來沒想過,來自於後世的科學理論與儒學能毫無隔閡地融合起來。但如今正流行的對儒家經典的重新詮釋,卻是給了他一個再好不過的機會。

經過這麽多年,張載也免不了受到韓岡帶來的科學理論的影響,將有所抵觸的觀點加以改變或是幹脆摒棄,將之融入在自己的學術理論中。

而二程的道學雖說也為了與韓岡經過實證的一些理論相配合,將他們的觀點也有所改變,但改變幅度很小,實際上依然完全無法與科學配合得上。

雖說氣學、道學都是用儒家經典為原材料編出來的筐子,但由於釋義不同,劈出來的篾條也截然不同,用來承載學術的籮筐自然也不會相同。除非二程能將他們以易學為基礎的道學理論加以大幅度的修改,否則來自於後世的科學理論,絕不可能塞進他們的筐子中。相對而言,氣學就簡單多了。

不過呂大臨會轉投程門,韓岡也對其中的原因知道個大概,這是關學幾乎無法修復的缺陷造成的。

關學的世界觀,沒法脫離思孟學派的觀點,其中一部分在掛在橫渠書院中的西銘上,說的已經很明白了。

“乾稱父,坤稱母”;“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從西銘的開頭,就將天子和天地對應起來,用自然大道來證明人世間父子君臣這三綱五常的合理性,隱隱有讓天子神格化的成分在。

可張載在《正蒙》中又有“虛空即氣”的說法,天地與人無礙,觀點又類似於唯物主義。

也即是說,關學的世界觀,對自然和社會的看法是嚴重背離的,有著很明顯的破綻。如果凡事都實事求是,將自然大道鉆研下去,又怎麽可能會相信“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這樣的話?

但道學就沒有這個問題。所以程顥、程頤對名為《釘頑》的西銘贊不絕口,但極少談論正蒙,便是因為這個原因。

就是沒有韓岡的摻和,關學的理論也是自相相悖的——以韓岡粗淺的歷史常識,也知道關學在後世根本沒有流傳下來,其緣由想來多半也因如此——而當韓岡插了一腳進來後,分歧則更為明顯。

由於科學理論可以實證的關系,關學中世界觀已經將西銘中的觀點壓縮到很小的地步了,這就讓對韓岡的理論始終無法信服的呂大臨無所適從,他投到二程門下,也是其來有自。

不過韓岡能理解呂大臨的改變,但他無法體諒。作為張載的嫡傳弟子,還是張戩的女婿,竟然在行狀中如此貶低氣學,從情理上還是韓岡為了實現目標的需要上,他都無法忍受。

要分裂就分裂好了,看看如今的氣學門墻,在他韓岡的支持下,到底能不能將張載留下的衣缽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