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豈與群蟻爭毫芒(五)(第2/3頁)

“教書先生?看著不像啊……”胖商人納悶了一下,隨即醒悟,“啊,俺知道了。莫不是縣裏、州裏的教授吧?”

縣學、州學裏的教授、博士之類的學官不算正牌子的官員。盡管吃著朝廷的祿米,用著官府的車馬,但這些職位都是安排給那些考不中進士的特奏名,沒有品級,也就是不入流。張出招牌來,也沒人會怕,幾名商人也坐得安穩。

不過奉承話還要說:“官家降詔辦學。如今縣裏辦縣學、州裏辦州學,學校起了不少,就是缺個能教書育人的先生。看令尊的模樣,才學必然極好的,到了州中,少不得能教出幾個進士出來。”

年輕的書生聽了便是一笑,這麽粗鄙的奉承他並沒有放在心上。而那老者看見兒子隱了身份,與商人們聊著天,眉頭就有些皺。他不喜歡說謊,但要他大張旗鼓地表明身份也不覺得有必要,幹脆就坐著不說話,只喝茶,讓晚輩去招呼。

老者其實也有些體會,新法雖然不合人意,但也不是全無用處。保甲法勞民傷財是一樁,壞了邊州的鄉兵之法也是一樁,但在平靖地方、編戶齊民上,比過去要強了不少。

比起仁宗的後半段天下盜賊風起的慘狀,如今道路上已經是安靖了許多。仁宗時的盜賊,許多都是百姓的身份,只是穿州過縣做上一票,然後拿著贓物回家享受一陣,這樣的賊人總是最難剿的。

而保甲法實行之後,天下各路的農民都要趕在冬天農閑時操演軍事,一個百戶人家的村莊,少說也有兩百多保丁,有了保護自己的能力。且通過編訂保甲,官府對鄉村的控制力也上了一個台階,忙時務農、閑時為盜的許多賊人,連逃都沒逃掉。

一輛有軌馬車沿著軌道呼嘯而來,距離草廬只有幾十步。老者擡起頭來,雙眼緊緊追隨著馬車消失的地方。

另一邊的胖商人也是伸著脖子直盯著滿載著充作路基卵石的馬車,方才他們已經經過了正在忙碌中的工地,兩頭並進的軌道,還差十裏左右,就能匯合在一處。

“太平車能載五六千斤,卻需馬騾十數。這跑在軌道上的馬車,前後四節,載貨上萬斤,就只需兩匹駑馬。”他回頭看看自家的車馬,長嘆了一聲,“省得太多了。”

老者身邊的另一名讀書人低聲說道:“難怪韓岡敢接下襄漢漕渠的這個差事,只要有了軌道,直接就可以跳過方城埡口這一段難關。可笑天下的礦山、港口都已經修上了軌道,就沒人想到用來修做官道,還得韓岡自己來說。若是有一人想到,韓岡也不能獨占其功。”

“不知端叔如何看韓岡?”老者聲音同樣的低,但他們稱呼當今京西都轉運使時的口吻,其實已經暴露他的身份。

應該是以“端叔”為表字的年輕人,不說韓岡的功勞,卻道:“父母居於隴右,賊虜在側。其為獨子,卻任官中原。他事不論,只孝道一事,便不可取。”

老者點點頭,這話說的是不錯的。

只聽那端叔又低聲道:“文正公為人至孝,韓岡單就此事上便去之甚遠,他事更遠有不及。”

自立國至今,能被稱為文正的可就那麽幾個,眼下能與話配得上的,只有一個範仲淹。老者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新任信陽軍知軍範純仁。

範家以忠孝傳家。範仲淹二歲而孤,其母改嫁後將其帶到朱家,改名朱說。等到範仲淹成年考中進士後,又改了回去,而他之後又為其繼父請求贈官。

到了範純仁這一代,範家的幾個兒子同樣是孝順。範純佑、範純仁等人,都是一直隨侍在父母身側,直到範仲淹去世後,範純仁才出來做官。而且在做官的同時,範純仁還在照顧著他的長兄範純佑。範純佑有心疾,疾作則數人不能治。範純仁為了照顧他,推辭了好幾次提拔。

端叔若是稱贊自己,範純仁不會樂受,但稱贊範仲淹,範純仁自然不會拒絕。

“不過韓岡乃是當世奇才,”在孝道上,範純仁不值韓岡所為;但他對韓岡的能力則評價很高,“眼下的有軌馬車便是一樁。在關西、在京城、在廣西,軍政二事都讓人只能自嘆不如。因為羅兀城之事,他在環慶軍中,名聲也是極高。端本你在鄜延,應該更清楚。”

端本,或者說範純仁的弟子李之儀——他表字端本——在鄜延路任職多年,當然了解韓岡在鄜延軍中的人望,同時也了解韓岡的人脈關系:“韓岡與種誼之子種建中份屬同門,與種諤之子種樸同樣交情深厚……”

範純仁笑容有些發苦,而後就長嘆了一口氣。

他是反戰的,所以跟鼓吹對西夏開戰的種家翻了臉。自從橫山一役後,西夏兩年來都不敢再有任何動作。範純仁只希望這樣的太平日子能持續下去,就算持續不了,也不該由大宋這邊主動打破,為三兩人功名利祿之心,而遽興兵事,對國家、對百姓絕非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