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遙觀方城青霞舉(二)(第2/2頁)

“韓岡是先拿多級船閘出來,等天子和朝廷意動之後,又將軌道拿出來,告訴天子,可以先拿軌道替代漕渠在方城埡口的那一段難關。既避免了開辟漕渠在長期的工程中受到幹擾,更讓軌道不再局限於礦山和港口,從此有了更為廣闊的用武之地。”沈括嘆了一聲,“這一步步都是按著他的計劃來的。”

“大人是在說韓玉昆從一開始就在想著推廣軌道?”沈博毅問著。

“確切點說,應該是一石數鳥,開辟漕運,自是有功——與中原更加暢通的聯系,還能穩定他主持奪占交州——而推廣他所發明的軌道,也同樣有功。更重要的,軌道推廣後,還能給他帶了更大功勞,實現他的目標。”

“……什麽目標?”

“你可知道有軌馬車真正的用武之地不是在京西……而是在一片坦途的河北。一名兵卒,連同戰具在內,總重也就在兩百斤。一個指揮按五百人算,不過十萬斤。不過人不是貨物,不可能兩三趟車就運走。但像方才的車子,六匹馬、五節車廂,擠一擠,載一百人沒問題吧?一個指揮,也只要五趟車,三十匹馬。一萬人也就一百趟車,六百匹馬,幾個時辰就能裝完上車了。”

沈括喝了口水,見兒子聽得專注,就繼續說道:“再算算速度。有軌馬車按只要能做到按時換馬,一天不停歇都可以。一個時辰三十裏來算,十二個時辰就是三百六十裏……想想河北才多大?如果用軌道將河北各州府連接起來,兩天,最多三天,就能將一萬全副武裝的大軍,從黃河邊的澶州送到最北端的定州。”他聲音猛然拔高,“契丹人的騎兵全速前進時,也就這個速度啊!”

“更別說,運糧有多方便了。”沈括嘆了口氣,嘆氣聲中滿是長江後浪推前浪的感慨,以及深深地敬服,“明白嗎?只要方城山這裏見了成效,韓岡轉頭就能讓天子點頭同意在河北鋪設軌道。一旦開始建設軌道,進而投入使用,幾千上萬匹挽馬從哪裏來?——只有熙河。韓岡的老家。擴大茶酒易馬的交易,能進一步穩定了熙河。”沈括斜睨著一臉震驚的沈博毅,“怎麽樣……又是一石數鳥。”

“拖著為父來檢驗軌道,韓岡其實已經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沈括看破了韓岡的盤算,也是有了決斷,“依眼下的情況,為父肯定要為他奔走鼓吹。不僅是鋪設軌道以便用武河北,甚至是在氣學上,為父也得站到他的一邊。大哥兒你跟著他,好好學著點。裏外都留個人情,日後也有好處。”揮了揮手,“你先回房去想想,日後在韓岡身邊該怎麽做。”

沈博毅不敢多話,躬身告退,走出去時還是沉浸在震驚之中。哪裏能想到韓岡光是要打通襄漢漕渠,私底下能有這麽多想法。

兒子離開,沈括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套。打開來,裏面的東西銀亮亮地反射著燈光,自己的相貌,也在其中被照得纖毫畢露。

方才教訓了兒子好一陣,看似是覷透了韓岡的一切,但實際上,對沈括來說,韓岡身上的疑團更多。

學問不說了,張載肯定教不出來,要麽歸於天授,要麽就是像韓岡自己說的,是格物致知的成果。而韓岡所擁有的勢力,更為讓人疑惑。

圓圓的水銀鏡只有巴掌大,套在軟布套中,用的時候拿出來,不用的時候收在套中,不用擔心劃傷鏡面。

格物致知並不算什麽,韓岡在古書中找到汞錫齊的制法,並用來造水銀鏡,這一點也不足為奇。唯一讓人驚訝的,是韓岡從哪裏找的人為他制造鏡子。

一個十年前還是窮困垂死的灌園子,哪裏來的人手?兩條腿會吹拉彈唱的清客幕賓到處都是,但雙手上有把子好手藝的工匠,能夠煉制水銀的匠人,這樣的人才,可不是想找就能找的。沈括出身官宦世家,但他養家裏的幾個清客,可沒有一個有這等本事。

而且擁有了這項發明,不去設法保守機密,反而毫不在意地說給外人聽。要知道,這可是能養活一個家族數代人幾十年的寶貝,可比在家裏挖個坑將黃金白銀埋下去有用得多。

放棄聚斂錢財的好手段,卻又能收攏有用的人才,這完全是相對立的兩樁事。對於沈括來說,韓岡手上掌控的資源才是讓他覺得不可思議,不過這不便與兒子多說,不小心傳出去,很可能就會惡了韓岡。

將鏡子收起,沈括雙眼定定地看著燈火。韓岡幫了自己這麽多,眼下的情況,自己也只有站在他的一邊。只望韓岡能達成他自己的目標,日後自家也能借此擺脫現在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