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順風解纜破晴嵐(下)(第2/2頁)

一邊是向西夏開戰,一邊則是縱貫千裏的大工程,兩樁大事同時進行,對人力、物力……最關鍵的是對財力上的需求,至少要比現在的財政支出多上一成到兩成——也就是一千萬貫上下。

錢從哪裏來?

呂惠卿得意地輕彈手指,自然是要靠推行新法。

向兄長告辭出來,走了幾步,呂升卿回頭張望,房中的呂惠卿這時又投入到工作中去。

今天的一番深談,從頭到尾,他就沒見兄長懷疑過韓岡所主持的襄漢漕渠工程能否取得成功。

稍稍回想了一下,呂升卿悚然而驚,不僅僅他的兄長沒有懷疑,甚至整個朝堂都沒有懷疑。

對於韓岡的提議,從一開始,朝堂上就缺乏質疑的聲音。除了寥寥幾個不開眼的新晉禦史,其他人都是采取冷眼旁觀的態度,尤其是兩府,在無論大事小事,都少不了爭執的現在,竟然有志一同的一點障礙都沒有給韓岡設置。

韓岡不是沒有政敵,他可是年紀輕輕就升了學士。要知道,進了兩府才一個直學士的所在多有,憑什麽三十不到就是一閣學士了。嫉妒他的朝臣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但這麽多人,硬是沒有一個敢於出言質疑襄漢漕渠能否打通,以及打通後,是否能達到計劃中的目標。或許他們心中猶有疑慮,但沒一個敢於說出來,應該都是打著最後看了結果再說話的想法。

走了兩步,呂升卿長嘆了一口氣,這不難理解。

這樣的做法,看著穩重,其實就體現了他們心虛膽怯,在下意識裏,已經默認了韓岡在治事的權威,以及他說到做到的能力。

如此顧忌韓岡的原因,呂升卿能體會得到。

聰明人不會栽在同一個坑裏。從熙寧二年年底韓岡得官,到如今還不到十年。區區十年間,已經不知多少人多少次在韓岡身上吃了虧丟了臉,其中不乏文彥博這樣的元老重臣,也不缺韓絳、吳充、馮京這等當朝宰輔,親耳聽聞的、親眼看見的、親身經歷的,一幹老臣、重臣都不敢正面再招惹這位灌園子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將韓岡摒於京城之外——這也不是他們自己的打算,而是在附和天子的心意。如果天子什麽時候想要召回韓岡,又有幾人敢於站出來反對的?

以士大夫的脾氣,就是正面與天子頂上都是不怕的,那是漲臉面、漲名氣的好事。大部分的重臣,都是從禦史起家,嘴皮子上的功夫,沒人能與他們相比。

可呂升卿偏偏記得,韓岡最喜歡說的就是實事求是、以實證之,但凡有人被他拉倒是非真偽的辯駁中去的,沒有一個不是大丟其臉,楊繪現在還在南方做著知州呢。

呂升卿一點都不覺得那時候有人會敢與冒著丟人現眼的風險跳出來。

不過那多半要等到十年後了,呂升卿覺得輕松了一點,只要天子還顧忌著韓岡的年紀,他就不可能入朝為官。

就在呂氏兄弟議論著朝局的時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宋宰相王珪王禹玉,正在燈下展開一封書信。

這是種諤寫來的密信,除了一開頭的問候和感謝之外,大部分內容都是說著對夏開戰的布置和計劃。但王珪看了之後,就一臉不快地隨手放在了一邊——種諤在裏面隱晦地提到了韓岡,並希望朝堂能將他派去陜西。有韓岡在,他們就能安心征戰,而不用擔心後方。

先不說區區一個武將,竟然敢幹涉邊帥的人事安排,單是他提到的人選,就讓王珪有著幾分不喜,放到天子那裏,恐怕也不會幹脆地點頭答應。

如果讓韓岡去了陜西,以他的能力,以及在西軍中的聲望,加上跟他配合的種諤,不出意外的話,必然能拿到頭一份的功勞。那時候,就是天子不情願,也得給他一個樞密副使做做。

但陜西那裏並不是非韓岡不可,稍稍遜色一點,但也足夠派上用場的人才,還是有很多的選擇。

熙寧八年攻略橫山的時候,韓岡還在軍器監裏打鐵呢。不照樣打得黨項人狼狽而逃,逼得契丹人只敢束手觀望?

有了板甲、斬馬刀、飛船、霹靂砲,還有經過多年征戰的名將銳卒,區區一個韓岡,多他不多,少他不少,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既然天子擔心著幾十年後的朝局,做臣子的也得為君分憂才是。

何況王珪也不想看到不到自己一半年紀的後生晚輩,站到緊貼著自家背後的位置上,只為了自家的心情著想,也得讓韓岡在外面多留上幾年。

十年吧,王珪算了算,那時候差不多也該致仕了,不用擔心再看到韓岡那張太過年輕讓人氣急上火的臉。

也就在同一天,韓岡抱著方才哭得嘶聲力竭,現在倦極而眠的五兒子,對身邊妻妾笑道,“半年吧,半年後應該就能回京了。”淡泊的笑容中有著毫不動搖的自信,“沒人能攔得住,天子不會理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