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廟堂垂衣天宇泰(九)

從京西的驛站系統精挑細選出來的車夫望空一揮鞭,啪的一聲脆響,滿載著沉重的綱糧,一列有軌馬車緩緩地起步,離開山陽港,向北方的另一座港口行去。

方興目送著這列馬車遠去,“只望今天發的車能一路順暢,到了山陽港,我們手上的麻煩事就能少一半了。”

李誡點頭:“要是像昨天就麻煩了。”

昨天夜中,一列滿載著綱糧十五裏後,一段路軌不知何時被碾壓錯位。這列有軌馬車沒有提防直接碾了上去,連車帶馬一起從軌道上摔了下去。

車夫出了事,而負責押運的四人幸運得只受了點皮外傷。處理損壞的馬車,大家都有經驗,而處理損壞的軌道,也都有預案準備著。

在方城軌道的中段,設有一個維修點,一人解開一匹沒有受傷的挽馬,架上自帶鞍韉,就趕過去報警。又有一人返回原路,在百步外的路邊的立木上,懸起了從上到下一串五盞燈籠,這是事先預定好的告急信號,讓後車看見之後能緊急停車。剩下的兩人一個救助車夫,另一個則拿起了弓箭,緊張地提防起黑暗中可能會出現的敵人。

負責在維修點值夜的官員,先向山陽和山陰兩港派了人去通報,接著派出三名工匠,一個騎著馬、兩個趕著車,帶著十幾個士兵,趕到路軌損壞地點。靠著燈籠和火把的微光,緊張地投入了維修工作之中。等到他們將損毀的軌道修好的時候,天色都已經蒙蒙亮了,整條軌道中斷了有兩個時辰。

方興嘆了口氣:“要不是預案做得好,夜裏必定會有個大亂子。”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李誡說著,“有了事先編訂的預案,事情處理起來也方便了許多。”

“其實還是經驗少的緣故,多來兩次就不會這麽手忙腳亂了。”方興笑道,“畢竟軌道問世不過數載,現在能安排好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現在軌道比起春天翻漿的官道好多了。開封往北去的那些官道,冬天凍得跟鐵鑄的一樣,可春天一放暖,看著好端端的大道,車輪過去就是一條溝,還冒著泥漿水,修都沒法兒修。拖到了夏天,路上全是一條條水溝,積水能有一尺深,裏面一群群蝌蚪,還蹦跶著青蛙、蛤蟆。還有路上那一個個冒出來的泥漿坑,雖說看著淺,但真要踏上去,保不準能將頭頂都淹了。”

李誡拿著軌道做對比,抱怨了一通北方的官道,方興微笑地聽著。等到李誡話聲聽了,他湊近了一點。

“沒聽說嗎?”方興偏偏頭,低聲問道。

“聽說什麽?”李誡一頭霧水,沒頭沒腦的問話讓人覺得莫名其妙。

“襄州的事。”方興左右看看,發現周圍的吏員、隨從,看著模樣都是專心地做著事,卻都朝著自個兒這邊豎起了耳朵。

拉著李誡走到僻靜的地方,方興輕聲地將自己聽到的傳言說給了李誡聽。

“種痘,說笑吧?”李誡聽了之後,就哈哈地笑說著,“這種流言根本就信不得。貝州王則起事前還有降妖伏魔的名頭,還是彌勒佛,最後就是千刀萬剮。這肯定是有人故意傳出來騙愚夫愚婦的,豈能信以為真。”

共事了近半年,李誡與方興多多少少地也有了份交情在,說話也少些避忌。襄漢漕運功成在望,舊時在家中被親戚都小覷,可如今李誡依靠一己之長,已經快要得到讓人稱羨的回報。現在在韓岡幕中,沒有了開始時的謹小慎微,倒是越來越揮灑自如了。

方興卻是沒笑,“如果是平白無故傳出來的話,倒是可以不放在心上。可你也不想想坐鎮襄州的是哪一位?”

“當真是龍圖?……”李誡心中充滿了疑惑,皺著眉頭,“怎麽連個信都沒傳出來?這麽大的事,龍圖好歹也給通知你我一聲,也方便你我做出應對。”

方興其實也是納悶不已:“說起來我倆都在唐州這裏坐著,但邵彥明【邵清】、田誠伯【田腴】那邊就住在漕司衙門裏,怎麽連個氣都不通?要是當真有這回事,他們再怎麽樣也托人送條口信來。”

“不是說他們受了龍圖的托,在編什麽《三字經》嗎?”李誡抱怨著,“都多少日子了,到現在都還沒有成書。”

方興搖著頭:“雖說是蒙書,但好歹掛個‘經’字,做得差了,可是惹人笑。邵清、田腴豈會願意遺人笑柄?再說了,他們都是出身橫渠門墻,但名氣不大,學問也不是那麽的出眾,要想將氣學的塞進蒙書中,頭懸梁錐刺股都是在所難免,哪有心思顧及其余?”

“說他們也沒用,各有各的差事要忙。”李誡將話題扯回了流言上:“如果此事確鑿無疑,而且的確能有效用,龍圖在朝中的地位可就是沒人能動搖了。”

“是啊,到時候不管龍圖願不願意承認,這藥王弟子的身份肯定是洗不脫了。”方興笑了笑,跟著卻板起了臉,“其實這件事對龍圖而言,即是好事,也是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