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廟堂垂衣天宇泰(十四)(第2/2頁)

天子也是人!新近喪子的父親,誰的精神上能受得住這樣的刺激?韓岡也真是倒運。

皇子前夜死,奏章今天到,這時機已經糟糕透頂了。偏偏抵達的時間,還糟糕透頂中的最要命的那一刻,真不知該如何去形容韓岡的運氣了。

章惇算是知道當初文彥博在殿上興致高昂罵著河湟損兵折將、禍國殃民,突然一封捷報送來,說是熙河路斬首幾千幾萬,到底是什麽感覺了。

自己還是旁觀者,今天在殿上,都已經是心驚肉跳,韓岡在京西,襄漢漕運、種痘之術,兩樣大功攥在手上,恐怕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但建國公病卒的消息傳過去,他的心情也許會跟剛剛致仕的文彥博一樣。

“僅有的兩名皇嗣現在就只剩一個。不說之前幾年夭折的皇子公主了,就是韓岡能早上一個月將種痘法傳來京城,好歹能將建國公給保下來。”

“韓玉昆行事謹慎害了他。”章惇很無奈,“在殿上聽天子讀著,兒子就知道事情不好了。喪子之痛,怎麽跟天子說理?韓玉昆的確有理由,但天子如今的心情,怎麽會管他的理由?”

皇帝對臣子的要求是什麽?

第一條就是忠,第二條是忠,第三條還是忠。所謂事君惟忠,才能啊,德行啊,都得放在後面。

整件事,韓岡不犯刑律,依朝規也無過錯。但在天子看來,不管韓岡怎麽打算,他留著能挽救皇嗣的種痘法沒有獻上去就是不忠的表現。

將心比心,如果自家遇上這樣的事,自家好幾個兒子死在痘瘡下,而朋友還藏私,慢悠悠地找著更好的方子,章惇肯定是認為這個朋友該殺上千刀——幸好沒有,否則章惇肯定要跟韓岡翻臉。

救急如救火,當年韓岡領軍南下,救援邕州,一路走得飛快,打了個李常傑措手不及,怎麽偏偏這件事上變成了慢郎中?

“真沒想到韓岡怎麽這般失策,過去看著多聰明的一個人啊。就是沒有建國公的事,天子聽說韓岡將人痘法藏了十年,心中也會好一陣不舒服。在奏章中,他根本就沒必要將孫真人扯進來,直接說在廣西無意中發現的不就好了?‘不經明驗,不敢獻上’,當作借口怎麽也能糊弄過去了。換成是孫真人傳授的方子,哪裏需要試驗?!”章俞為韓岡嘆了口氣,“可能是太順了。年紀輕輕就是一閣學士,看人待物都沒過去的靈氣了。”

“天子這般做派,明天少不得就有禦史上本彈劾韓岡。種痘之事上,韓岡並無罪。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章惇嘆道,“那群烏鴉,看到有人要跌倒了,肯定就會圍上去,不可能會放過的。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光是為了這一件事,天子能一輩子不待見他。”

明明身懷能挽救多少皇嗣的奇術,偏偏拖了整十年。韓岡憑著才能、功績得到的聖眷,這下子肯定是煙消雲散。

韓岡的才能即便冠絕當時,天子若是耍脾氣,就是不用他又該怎麽辦?

嘉祐末年,翰林學士兼三司使的蔡襄本有一造兩府的資格,但他據傳在是否讓英宗皇帝繼承大統的問題上有過反對意見,等英宗登基後,一被禦史彈劾就被打發出去了。

照慣例,高官被禦史彈劾,即便是宰相也要歸家待罪,自辯或是上表請罪,乃至請郡出外。而天子則會將請郡的奏章駁上幾次,這是為了顧全士大夫的顏面。偏偏就是落在蔡襄身上,英宗皇帝直接就批準了,根本就不駁。

韓琦為此還問英宗,“自來兩制請郡,須三兩章。今一請而允,禮數似太簡。”英宗的回答很妙:“使襄不再乞,則如之何?”

天子看不順眼,自然就沒辦法,韓琦盡管是顧命元老、助英宗登基的第一功臣,也不便幫蔡襄說話,讓蔡襄去了南方,沒兩年便病死。

“如今朝堂上希合上意的佞幸之輩甚多,不知子厚你打算怎麽做?”章俞難得叫著章惇的表字,神色很是嚴肅。

“韓岡無負於我,過去又多得其力,如今之事又非韓岡故意而為……”章惇搖搖頭,正色回復,“若還有人若想以不實之罪加諸其身,兒子當會上書。”

章俞看了章惇半天,最後嘆道:“那就先給襄州寫封信吧,雖然肯定會有人給韓岡報信,但你這封信卻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