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仁聲已逐春風至(下)

天子和宰執們興奮得一頭熱,韓岡平靜地問了一句,“那方城山渠道該如何處置?”

場面一下就冷了下來。

被韓岡提醒,趙頊和眾宰輔都反應了過來。到底還要不要繼續開鑿方城渠道?現在開始這就是個問題了。

如今一個月就給朝廷帶來兩萬貫凈收入的方城軌道,從一開始,就被韓岡說成是方城渠道修成前臨時性的替代方案。一旦方城渠道修成,整條襄漢漕渠貫通,那麽方城軌道的作用也就隨之消失。

從水到陸,再從陸到水的復雜過程,哪有一艘貨船直放東京的順暢?白癡都不會選擇給朝廷在方城山上剝一層皮,就算依靠預定中的船閘也可以收費,但哪裏可能比得上方城軌道的收入。

趙頊和一眾宰輔很是為難。統治和治理億萬子民的幾個人,雙眉都向內蹙起,在眉心處擠出幾條溝壑來。

運河渠道只要及時疏浚,就能保證長期使用。比如汴河,都是冬天動用民夫疏浚,然後春暖花開之後,就可以用上一整年。而軌道,則是少不了日常維修,人、馬、車輛都得備齊。萬一哪一天軌道出問題,整條運輸線都要癱瘓。

可要是為了這個萬一,繼續開鑿方城渠道,一年幾十萬貫的凈收入就沒了。養一名上位軍額的禁軍士兵,一年差不多要五十貫。少了方城山的五十萬貫,也就是少養了一萬精兵!以朝廷在襄漢漕運上投入的巨量資金——不僅僅是方城軌道,還包括港口的建設,河流整治,車輛、船只和牲畜的費用——三年就能回本,之後全是凈賺。善財難舍,到嘴的肥肉要丟掉,誰能舍得?

呂惠卿皺眉了半天,問韓岡道:“軌道維修上,可會有什麽難處?”

“日常維護和整修,之前都有考慮到,安排了人手常年巡視。但到底這份安排能不能讓軌道保持穩定,就得看日後常年運行的結果了。光是六十萬石綱糧的加急運輸,還不足以為憑。”

韓岡說得似乎很保守,但誰都能聽得出來,韓岡這是在幫軌道說話。六十萬石綱糧的加急運輸,其表現出來的運輸能力和安全性並不輸給汴河,只是沒有時間來驗證而已。可要是依從了韓岡,日後出了事,他這番話也讓人挑不出毛病,追究都沒辦法。

因為之前的累累功績,韓岡在營造工程上是朝中數一數二的權威。如果他拍胸脯保證,在場的人都能放心去使用軌道,但他話說得圓滑,頓時便讓人少了兩分信心,沒人願意就此事拍板。

韓岡不是不想下定論,他一心一意地就是想要推動軌道的發展,以日後的火車和鐵路為最終目標。但他不敢保證之後軌道的收入能比得上現在。技術很重要,但管理更為重要,要是人人伸手,軌道走的人少了,也沒是錢賺的。

韓岡是不太相信地方官吏的人品,眼下是剛開張,管理嚴格,加上對怎麽從軌道中榨取油水還沒有經驗,一時不敢伸手,也不知該如何伸手,但時間長了,哪一個都不會放過撈錢的機會。

不過話說回來,陽光照不到的灰色地帶,也是有規則的,這個規則在軌道的運行過程中會逐漸成形,然後穩定下來。劃定了朝廷和個人的利益分配,到那個時候,朝廷的收入才是正常的收入。可能比現在多,也可能比現在少,韓岡無法確定。幹脆丟出去,讓天子和宰輔自己去想。

呂惠卿不說話,元絳不說話,王珪當然更不會表明自己的意見,而樞密院唯一到場的郭逵就是塊石像,作為由武職擔任執政的將領,在政事上的發言權,還不如下面的監察禦史,他沒資格說話。

趙頊眼睛掃來掃去,見幾個宰輔都貫徹著沉默是金的格言,只能道:“此事等薛向來了再說。”

韓岡沒想到趙頊還召見了薛向。不過薛向是當朝數一數二的財計大家,長期擔任六路發運使,維護朝廷命脈,是綱運上的權威,他的意見自然分量極重,也是必須要聽取的。

在薛向到來之前,方城渠道和方城軌道如何取舍的問題,只能先放在一邊。但變得沒有問題的就是河北軌道。

六十裏的方城軌道都能有這麽多收入,那七百裏河北軌道只會更多。趙頊說出來時,雙眼又開始發亮。盡管河北軌道的初衷是軍用,可用在民事上,也不會影響到對契丹人的威懾力。

“連接河北各大州府的軌道第一期工程,總共七百裏,從白馬縣對岸,一直延伸到真定,途徑河北最為富庶的幾個州府。”韓岡停了一下,環目一掃,天子和宰輔都是聚精會神,“從方城軌道上看,過稅和運費是相應的,從這幾個州府收到的過稅反推回去,應當能對軌道貨運的收入有個大概的預計。同時長途客運比起短途客運更為艱難,選擇軌道的人會更多。官員出行用軌道,各州縣節省下來的驛站開支,也不是一個小數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