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驚雲紛紛掠短篷(二)(第2/2頁)

畢竟不是什麽正事,只是出口氣罷了。

如果只是敲打一下蘇軾,沒有什麽關系,但弄成了文字獄……韓岡眯起眼睛想了想。其實跟他也沒什麽關系,從來不作詩作文,一幹公文、奏折,都是寫熟手的,沒什麽破綻可以利用。對韓岡的政敵來說,與其依靠奏章來構陷自己,還不如在其他地方搜集罪證,那樣花得精力還少一點。

不過這個頭不能開,一旦開了先河,日後就不知道輪到誰倒黴了。朝堂上的都是聰明人,誰也不願落到那樣的結果。

“要處置蘇軾,可以用別的罪名定罪,但文字入罪是萬萬不可。除了為夫,世上的文人哪個不寫文章詩詞?”

“官人你打算怎麽做?”王旖急匆匆地問道。她很想知道自家的丈夫是準備怎麽營救當世聞名的才子。

“找個機會韓岡會去跟天子說的,蘇軾決不能以詩文入罪。但如果是其他的罪名,我就沒辦法了。”韓岡對身邊的妻子們說,“不過眼下還來得及。就是看在章子厚的面子上也得救他一救。南娘,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好了,畢竟結果是好的,從結果上說,他也是幫了個忙。”

周南柔順不過地說著:“一切都隨官人的意。奴奴只要跟在官人身邊就行了。”

“三哥哥要救蘇子瞻?”韓雲娘眼睛一亮,道:“蘇子瞻名氣這麽大,詩文又做得好。三哥哥好好勸一勸天子,文曲星一般的人,不能殺的。”

韓岡抿著嘴,笑著搖頭:“這話可不能對天子說,說了可是把蘇軾往死裏逼。文足以飾非,辭足以惑眾。天子正恨他名聲大呢!”

王旖、素心和周南都是先迷惑而後恍然,只是前後有別,只有韓雲娘疑惑地歪著頭:“三哥哥,那該怎麽說?”

“天子重後世之名,往這方面說就行了。”見韓雲娘還是一臉疑惑,韓岡就明說了,“蘇軾自負才高而不得進用,腹中或有怨懟。但以言辭殺一儒士,不知後世會怎麽看陛下?”

韓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有幾分自得:“這樣才能救蘇軾!”

“這算是揣摩上意吧?”王旖突然笑著問道。

“咳!”韓岡嗆了一口水,“人家養貓,不順著毛捋,難道還逆著來嗎?!該直言諫爭的時候就直言諫爭,該婉轉曲言的時候就婉轉曲言。為政當以結果為上,那等為邀清名,故意讓天子難堪的官員,為夫可沒興趣學他們!”

關於蘇軾一案,韓岡本是打算先看看再說,天子也許只是要出口閑氣罷了。

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說酸話的措大哪裏都是,天子應該習慣了才是。都被惡心這麽多年了,多蘇軾不多,少蘇軾不少,趙頊只是一時心頭不痛快。

但現在看禦史台的一封封彈章,是打算將蘇軾的罪名釘死在怨望二字之上。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腹誹倒也罷了,說出來可就是自尋苦頭了。尤其蘇軾的名聲很大,新作一出,天下傳唱,訕謗之言也便一同流布天下。這麽一來,一貫重視名聲的趙頊,也不可能不怒火中燒。韓岡估摸著,蘇軾這一次不死也要脫層皮。

文章憎命達,蘇軾再一次受責之後,文才也許還能更上一層樓。韓岡記得當年他還想讓章惇傳一句文王厄而演周易的話,只是那時候覺得有些太過幸災樂禍的味道,故而就沒說出口。不過從結果上看,這個道理是沒有錯的,出外數載之後,蘇軾的詩文水平的確是大有長進。就如李白、杜甫,如果一輩子的高官顯宦做著,絕不會有如今的地位。

當然想歸想,做歸做,蘇軾能不能在受責之後,文才一番磨礪更上一層樓,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或許對後世的意義很大——但他如果因文字而得罪,對每一個文官來說,都是個危險的信號。

韓岡不懼,不代表他的朋友、門人不懼,這一次,必須得伸手拉上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