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驚雲紛紛掠短篷(八)(第2/2頁)

“玉昆!”韓縝驚了一下,韓岡如此失態的情況都沒有見過。他沉聲提醒道:“這是種諤做錯了事!”

“士氣可鼓不可泄!出兵了都還能叫回來,合圍興靈,就可當沒鄜延路這一路了。”韓岡張開雙手手掌,十根手指比在韓縝面前,“幾近十萬人馬,出陣官軍的三分之一啊!”他連連搖頭:“我要入宮!”

韓岡望著韓縝,正容說道:“雖說這場戰爭不是我韓岡支持的。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天子亂命。”

“玉昆,等一等。”韓縝攬住了韓岡,“種諤為爭先倉促出兵,糧草還沒有集齊,就是京營的七個將也一樣還沒有到延州。種諤是孤軍深入,糧草又不濟,這是必敗之局。”

“種諤若沒有幾分把握,他不會出兵。他敢出兵,自然是能因糧於敵。黨項人囤糧的地點,必是已經遣細作都打探到了。”

“因糧於敵。”韓縝哼了一聲,“這個風險玉昆你知不知道有多大?”

“黨項人常做的,官軍一樣能做。”別人倒也罷了,韓岡卻知道種家擺在橫山南北的耳目有多厲害,“當年在羅兀城,之後在橫山,種諤都曾因糧於敵,從來都沒有在糧秣上出過差錯。他是老用兵的,又是想立功勞,哪裏會犯蠢?”

“玉昆,你與種諤相熟,所以信他,但天子能放心嗎?”韓縝看了看韓岡,“即便給種諤做到了,但他提前出兵,其他幾路人馬會怎麽想?如果朝廷不將鄜延路的兵馬召回來,其他幾路將帥會怎麽做?是幹看著,還是跟著一起出兵?其他人能有種諤的本事嗎?”

“……承蒙內翰提點,但這件事韓岡還是得說。”韓岡沉默了片刻之後,向著韓縝拱手一揖,大義凜然,“今日一事,天子聽與不聽,自有其判斷。但韓岡為人臣,卻必須得說,否則便是不忠。”

韓岡現在已經冷靜下來。

韓縝說得沒有錯,種諤的提前出兵,放在其他幾路兵馬的眼裏,是徹頭徹尾的爭功——雖然他們這麽想並沒有錯。但要是他們為了與種諤爭功,一起提前出兵,那戰局只會變得不可收拾。

各路的糧草都還沒到齊,民夫、騾馬也一樣,甚至連兵馬都還未完全就位。貿然出兵,最後的結果必然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

方才的一番話如果沒在韓縝面前說,那怎麽樣都沒關系。但既然已經說出口了,就必須在天子面前留個底档。否則日後被捅出來,天子的面前可就難看了。韓岡可不會將自家的把柄放在不能相信的人手上。

匆匆辭了韓縝,韓岡便起身去求見天子。

臉上已經恢復平靜,看不出異樣,心中卻是在嘆息。

天子召回種諤,也是在情理之中,但為此付出的代價,卻是六路中戰鬥力最強的鄜延路,就此只能做看客了。

種諤這個賭徒又是在賭,賭天子不會將已經出陣的大軍給召回。

只可惜這一次他又賭輸了。

等他回去後再協同其他幾路一起出兵,鄜延路的兵馬絕不會還有現在的士氣。六路中兵力最多的一路,被當作主力的一路,僅僅是經過了一場墊場戲,就給廢掉了大半。這一仗,想贏是越發的難了。

若說到賭性重,當今的將帥中,種諤算是排在第一。

當年他奪占綏德城,種諤就在賭,賭天子會留下綏德城,不會理會樞密院的反對。結果他贏了,同時也輸了。綏德城靠了郭逵的諫言保住了,但種諤本人則是被投閑置散三年。

羅兀城一戰,他又在賭,可惜攤上了一個不會用人的韓絳,使得廣銳軍叛亂,最後功敗垂成。

橫山一役,只是按部就班,不算賭博。但這一次,可就是把天子都耍了。置朝堂已經敲定的作戰方案於不顧,先行出兵。很遺憾,他又失敗了。

韓岡嘆了一口氣,往宮門走去。種諤是個一流的將領,但他僅僅是將才,而不是帥才。缺乏足夠大局觀,以及不會看人。

看錯了韓絳,看錯了天子,出現今天的局面,是意料之外,卻也是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