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拄劍握槊意未銷(四)(第2/2頁)

三人又寒暄了兩句,就相互告辭各自去做正事。都是朝中高官,就算心中不合,面上也要做出和氣相處的模樣來。

“李資深倒還真是忙,這時候了還趕著請對。”

“如今接連大案,禦史中丞自然免不了勞心勞力。”

“接連大案四個字說的好。”蒲宗孟呵呵一笑,在學士院的後門前停步,“還望禦史台不要食髓知味啊。”

辭別蒲宗孟,韓岡獨自往群牧司衙門走去。回想李定腳步匆匆的樣子,多半是如今落在禦史台手中的幾樁大案又有什麽新進展了。

兩府之中,下一個又會是誰倒黴?

韓岡扳扳手指,突然發現這個人選似乎並不存在,除掉已經被牽連的,駐守邊地的,剩下的兩府宰輔都跟王珪走得近——呂公著、呂惠卿各自麻煩纏身,郭逵在河北防備遼人,元絳、薛向,眼下都是偏向王珪。

迎合聖意的王珪和他的黨羽不用說,就如今風傳很有可能在近期入東府的蔡確,他明面上與王珪來往不多,卻也實實在在的帝黨,與王珪一條陣線——不過話說回來,一切聽命於天子的臣子,似乎也不能叫做黨。

因為陳世儒一案,呂公著成了擺設,樞密使依然做著,但他在軍事上的發言權還不如做副使的薛向。也許這一戰過後,他就要退位讓賢了。

呂惠卿那裏也出問題了,太學受賄案,把他的女婿余中一並牽扯進去。而且被牽扯進去的學正、直講、教授等學官越來越多,眼見著就要變成大案的樣子——不,應該說已經變成大案了。

如今王安石以三經新義為核心的理論,是天子欽定的標準,太學和國子監中的學官是發揚新學的中堅,他們如今一個個被押進台獄,在所謂貪瀆之案的包裝下,卻有濃濃的政治意味。

說到政治對刑案的影響,韓岡倒是想起蘇軾還依然被關在台獄中。禦史台這些日子以來,都在興奮地翻著他與人來往的信函,其中針對新法,或攻擊或隱射的言論一條條都羅列出來,呈與天子。司馬光、範鎮、張方平、錢藻、陳襄、劉攽、李常、孫覺等舊黨的中堅和成員,像地瓜串一般連藤帶蔓地被牽連了進去。行事不謹,口舌招尤,連親朋好友一起禍害了,這是蘇軾的本事。

探究案件本身其實沒有任何意義,貪瀆也好、訕謗也好,牽涉朝堂高層的任何一樁案子都跟政治牽扯不清。當年呂夷簡窮究蘇舜欽擅賣故紙飲宴一案,難道是為了朝廷的綱紀著想?

韓岡感覺現在朝堂上的風向,似乎就是要大清洗的樣子,新黨、舊黨可能都要因為兩樁案子元氣大傷,以天子的聖意為依歸的帝黨,卻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

可是他們還能得意多久?

帶著一如既往的溫文微笑,走進群牧司衙門的大門,向紛紛上來行禮的屬僚一一回應,韓岡心中是對趙頊及王珪一黨的冷嘲:也就在這幾天了。

韓岡對於這一仗勝率的估算,從一開始時的七成以上,到開戰前已經變成了六成。等到種諤被強行召回後、耶律乙辛駐兵鴛鴦濼,就連一半都難以維持。隨著高遵裕和苗授在靈州城下日久,勝率也在不斷降低,現在韓岡再來評估,就只剩三分之一。

衙中如今已經沒有什麽的急務要處置了——李稷那邊不再拿戰馬找借口。種諤在瀚海東側止步,加之李憲清理了騷擾糧道的西賊騎兵,讓鄜延路的糧秣轉運工作變得稍稍輕松了一點。韓岡也因此變得清閑無比。

在衙中用了兩刻鐘處置公事,然後用一個下午進行休息,然後到了散值的時間,聽著鼓聲響,不當值的韓岡就起身回家。

回到家中,照常更衣、吃飯,跟妻妾聊了幾句閑話,順便還看了看兒女的功課,又去書房中讀了一陣書,依時上床睡覺,與往日沒有區別。

等到半夜,外院的司閽叫著內院的門,然後將韓岡從睡夢中喚醒,使女的聲音都在顫抖:“宮裏面的童供奉來了,說是奉旨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