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卻慚橫刀問戎昭(四)

韓岡分心,還是不免讓李憲窺探出來幾分。

“經略!經略!有急報!”

一名身著青袍的小官神色慌亂地跑到了廳外,打斷了韓岡和李憲的對話。也不知到底是出了什麽急事,韓岡認得他的那張臉,是衙中的勾當公事。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韓岡一聲呵斥,心道孫永是怎麽用人的,毛毛躁躁、大驚小怪的性子如何能在衙中公廳裏做事?

見自家下屬老實站好,收斂了驚慌。他這才將人招進來問道:“到底出了何事?讓你如此驚慌。”

勾當公事卻遲疑起來,一對眼珠朝李憲的方向瞄了一下。

韓岡是河東路兵馬都總管和河東路經略安撫使,而李憲則是經制河東兵馬,從職分上,兩人的管轄範圍相互重疊,而且集中在能起到關鍵作用的軍隊上。正常情況下,兩人連照面都會盡量避免——當初孫永在的時候,跟李憲都沒見過兩面,上書反對閹人領軍的也有他一個——只是眼下的形勢逼得兩人必須坐在一起。

但要說韓岡會喜歡一個分自己權柄的閹人說話談天,六月飛霜的可能性還大一點。

要是李憲是有出身的文臣,那他跟韓岡還有些說道,可一個沒下面的宦官,縱然一時權勢熏天,但說不定哪一天就會被天子所疏遠。遠遠比不上韓岡這樣的有功名、有師友的新任經略。

李憲慣會察言觀色,見到韓岡下屬的作態,知道自己在這時十二分的礙眼。立刻手壓著袍服,欠身便要起身告辭。

韓岡伸出右手朝著李憲向下虛虛壓了一下,比了個少安毋躁的手勢,轉頭對勾當公事道:“李都知奉旨經制河東兵馬,若為軍機,但說無妨。”

“經略,都知。”勾當公事抱拳道:“代州急報,遼人於雁門寨新鋪犯界,殺傷我軍民十余人,懇請經略速做處斷!”

“問本帥如何處斷?”韓岡眼眉剔起,眼中似乎有怒意在燃燒:“他劉舜卿是怎麽處理的,遼人難道就在新鋪處等待本帥的處斷?!”

第一任代州知州是楊業,楊家將中的楊老令公,與第一任太原知府相映成趣。而現任的代州知州是劉舜卿。

勾當公事心驚膽戰,但韓岡的問題他也不知該怎麽回答,猶豫了半天,除了嗯和啊之外,沒有別的話。

“劉舜卿他沒有在公文中說他怎麽應對的?”韓岡的眼神越來越危險。

“劉希元乃是當世名將,縱然只是小股人馬,也不至於讓他忙得忘了該如何去處置。”

韓岡哼了一聲:“希望如此。”

李憲說的不錯,劉舜卿的確是“名將”——名氣很大的將領。跟他同名的那一位竇姓名將差不多。

竇舜卿是捕盜三百海賊,然後在南方平定蠻夷立功,也就是破了一個山寨,又將一個殺了十三位羈縻州州將、並吞其土地人口的叛賊招降——那個叛賊降伏後既沒有受到朝廷的懲處,也沒有吐出他奪走的人口土地。

而劉舜卿則是招降八百瀘州蠻,然後坐鎮邊地。至於能拿得上台面的戰績,韓岡倒是沒有聽說。他既然領了河東經略之職,之前在京城時就著意打聽過河東路排在前幾位的將領們各自的事跡。已經升入橫班,成為軍中高層的劉舜卿,算是戰功最少的一個——只可惜架不住他得聖眷。

劉舜卿曾經在秦鳳路任職,不過韓岡與其沒有打過交道,任職的時間正好岔開了。韓岡對他了解很是泛泛。

韓岡轉臉過來,問李憲道:“都知在河東已近一載,不知劉希元為將如何,治政如何?”

前面韓岡已經表現出了對劉舜卿隱約的反感,但李憲不覺得自己有落井下石的必要,“劉希元長於練兵。當年曾經在京東用一年的時間,汰弱留強,最後留下的一支千人隊,在天子面前表演陣列隊形。”

韓岡對此根本不屑一顧,能拉到天子面前演武的,也就千八百人,從京東兩路軍中挑選精銳,然後用一年時間加以操練。練出一支看上去像那麽一回事、隊形操練的精兵來。

李憲心中暗嘆了口氣,看起來韓岡對劉舜卿頗有幾分微詞。李憲又觀察了一陣,最後道:“龍圖成竹在胸,想必已經有所應對了。”

韓岡反問道:“知道為什麽過去遼人南下樂此不疲嗎?”

“為何?”

“用買賣的手法來比喻。南下打草谷那是賺錢,只要讓兩虜的劫掠生意變成虧本買賣,他們就不會再繼續做了。所以澶淵之盟後,遼人只有訛詐,不再強搶,因為他們知道,搶來的不如賺來的。”韓岡一聲長嘆:“黨項人年年劫掠,那是因為成本太低,搶到一點都是凈賺。”

……

折可適坐在夏州城的城門裏,嘬著種師中不知從哪裏弄來的上好狗肉,與種師中兩人一起喝著摻了七八成水的淡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