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城下馬鳴誰與守(十二)

鹽州城被困,連同京營禁軍出城反擊失敗的消息,早早地就傳到了鄜延軍主力駐紮的夏州。

對於鹽州城的困局,以及鹽州派出來求援的信使,種諤沒有半點的推諉,當即傳令全軍整頓兵馬,救援鹽州。而就在當天,他就領著千名騎兵先期趕往宥州。

宥州在夏州之西,也在無定河邊,正好是位於夏州和鹽州的中段。雖然種諤一力主張駐守銀州夏州,但宥州城中還是有著兩千多兵力,同時糧草數量也很多,充當著保護道路的騎兵隊伍巡邏時的中繼點。

不過到了宥州之後,前面擋路的西賊數以萬計。種諤當然也不可能帶著幾千人馬就往敵陣沖過去,不得不先在宥州停下來,等待後面人馬趕來。

千軍萬馬不是張張口就能立刻出動的,需要調遣的時間,也是理所當然的。直到鹽州被圍的第六天,種諤依然還在宥州,而且因為阻蔔人的活躍,甚至有一支殺到了黃河邊,讓河東路狼狽不堪,使得種諤不得不分兵保護道路,使得聚集兵力的速度又慢了兩分。

救援行動的緩慢,鄜延路這邊有著充分的理由,任何人都不能從種諤的行動中挑出錯來。局勢正在依照著種諤事前的期望而變化著。

對於種諤的盤算,了解最深的當然是他的幾位子侄。

“最好的時機是城破前後的一兩天,這時候攻到鹽州城下,兵困馬乏的黨項人必當難以抵擋。不過環慶路那邊當也會出兵援救,五叔能在宥州一坐五六日,耐性可比過去強多了。”種師中在他的嫡親兄長面前直接拆穿了種諤的心思,絲毫沒有諱言,“聽說西賊的太後也來了,秉常和梁乙埋也都到了,若能將他們一網打盡,可比攻下興慶府的功勞還要大上許多。”

在種諤幕中主管機宜文字的種建中,剛剛處理完十幾份公函,又為種諤起草了兩份軍令,好不容易才休息下來,親弟弟就過來聒噪。

種建中用倒滿熱茶的茶杯暖著手,對種師中的興奮不以為然:“西賊圍了鹽州城,周圍要道、據點都遣了重兵把守。想要如願以償,左村澤、柳泊嶺以及鐵門關都要盡快攻破。否則西賊就此重新控制鹽州,功勞就給別人搶了去。”

“哥哥說得是,想要掌握好救援的時間,就得先將道路重新打通。”種師中嘿嘿笑著,就在種建中身邊坐了下來,“不知道十七哥能不能做到搶先一步成功。高總管想必跟五叔有著一樣的盤算,西賊一邊要攻打鹽州城,一邊還要分兵拒我王師,其實也夠辛苦的。”

種建中放下茶盞,冷聲道:“這時候不搏一把,給官軍占據了銀夏之地,之後他們還能機會嗎?”

“哥哥說得是,就是這個道理!”種師中一拍手,“所以眼下的環慶路肯定是養足了精神,就等著摘桃子呢。”

“高遵裕要將功贖罪,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種建中冷笑,“要不是呂大防托辭辭了任命,慶州知州就該他做了。環慶軍也由他來主持,高遵裕只能靠邊站。”

在過去,對藍田呂氏兄弟,種建中都是很尊敬的。即便是在背後提起,肯定也是稱呼表字,或是稱呼官職,但現在卻在人後直呼其名。

種師中也不是聾子瞎子,因為呂家兄弟投向程門的緣故,加上呂大臨在張載行狀上做的手腳,關學如今正是一分為二的局面,一部分人站在呂家兄弟那一邊,但更多的則是在韓岡的支持下,堅持著張載留下來的道統。

種師中疑惑道:“呂大防不是因要為兄弟守喪嗎?呂判官【呂大鈞】是當真病死了,怎麽叫托辭?”

“什麽時候聽說過邊臣要為兄弟服喪了?就是遇上父母之喪,邊臣都要奪情,何論兄弟。這分明是畏戰!”

種建中一頓火發過,焦躁的心情也收斂了一點,“眼下官軍駐紮在宥州寸步不移,而鹽州那邊還不知道還能拖多久。得盡快沖破過去,否則鹽州城破,反倒是我們成了送上門的肥肉。若是給環慶軍搶了先,情況就更糟了,五叔多半又是幾天幾夜地睡不好覺。”

……

小院中的兩株紫薇在秋風中凋零。

昨日夜中的一股寒流,不僅給燕京析津府帶來了第一場降雪,也讓紫薇樹的落葉灑滿了庭院。

晨光灑滿小院的時候,兩名漢家的婢女拿著竹耙,清理著滿地的落葉。耶律乙辛透過半開的窗戶,看著這兩名正值花信韶齡的美婢打掃庭院,神色間是難得的輕松自在。

紫薇是從南方移植來的花木,光滑的枝丫都快長到了耶律乙辛的窗外。這一種長不高的花木,也許在南方算不上珍貴,但在北方,卻成了耶律乙辛居所中的裝飾。

繁花落盡,樹葉凋零,紫薇樹只剩下光光的樹皮。這樣光溜溜的樹幹,猴子上去也得滑下來,也不知是誰起的諢名流傳在民間。猴脫刺的名號,也是給捆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