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霜蹄追風嘗隨驃(七)

半年不見,王厚的形容有些憔悴,一應佩飾全都沒有攜帶,連前年上京時天子特賜的金帶,也換成了黑色的牛皮帶。與意氣風發、衣著鮮亮的王中正有著鮮明的對比。

看到王厚如此,王舜臣神色黯然。

當年提拔起自己,一同為收復河湟而努力的王機宜已經不在人世了。熙寧二年相遇,受其青目,韓岡、趙隆還有他王舜臣,一一被舉薦入官。由此拉開拓邊西北的序幕。十年之後,大宋甚至都已經收復了甘涼之地,玉門關內,皆為漢土。

這十年間,西夏日趨衰弱,直至今日滅亡,就是從河湟被大宋占據開始,可惜當年以微官上書天子的王韶,沒有看到西夏亡國的這一天。

與趙隆一起站起身迎接兩位高官,王舜臣低聲嘆了口氣,“王樞密真是可惜了,再過些年都能當相公的。”

“誰說不是呢。”趙隆也陪著嘆了口氣。

其他王韶提拔起來的官員,或許只是為失去一個靠山而遺憾,但王舜臣和趙隆兩人當年跟在王韶身邊的時候,經常得到王韶教授兵書戰策,以及史書上的戰例,乃是有著師生之誼。

王舜臣和趙隆心情沉重,但王中正已經大笑地走過來。在軍中久了,王中正一個閹人也有武將的性子,高聲沖著王舜臣道:“看看,這不是我們的王破虜嗎?!”

王舜臣向王中正躬身一禮:“末將本是罪臣,若非都知青眼,末將還是一介待罪之身,更不會有今天的光榮。”

王中正笑道:“還是王舜臣你本身能領軍,換個人也難有這樣的功績。”

王厚也道:“漢唐開西域,自吐蕃破唐,占據甘涼之後,除了曇花一現的歸義軍,這還是漢人的軍隊第一次重臨玉門關。”

王舜臣上前半步:“樞密的事,在下是在甘州時聽說的。還請節哀順變。”

王厚神色一黯:“多謝了。”

王中正嘆道:“襄敏公英年早逝,乃是國家和朝廷的不幸。若有襄敏公坐鎮朝中或是陜西,這一戰絕不會如此艱難。”

王厚向王中正欠了欠身,“多謝都知之贊,王厚代先君愧受了。”

王中正擺了擺手,“朝堂諸公中,立有不世奇功者唯有襄敏公一人。這一次戰局不順,天子第一個想起來的也是襄敏公。什麽樣的贊語都是當得起的。”

趙隆恭謹地站在王舜臣身側,一句話也不多說。王韶剛剛病逝,王厚論理是該回鄉居喪三年。但他是邊臣,正好又是戰火正烈的時候,朝廷照慣例下文奪情。並依舊讓他同時主政蘭州和熙州,處置軍政之事如平日。不過要不是因為王舜臣的緣故,喪父不久的王厚甚至不會參加酒宴。聲色之事,更不方便在他的面前多提了,胡女、內媚的話,那是一個字都不能提的。

“好了,不說這些了。”王厚展顏笑道,“今天可是為王景聖你慶功……”說到這裏,突然話聲就停了下來。

王舜臣看得明白,嘆息道:“我這個表字還是王樞密所起。”

王舜臣的表字是王韶幫忙起的,雖說不是多深的寓意,僅是跟著名字來的,但怎麽說也是王韶的一番心意。

“好了,別讓有功的將士們久等了。”見氣氛又沉重起來,王中正望了一圈廳中的將領們,回頭對王舜臣笑道,“一戰收復甘涼,王景聖你這一次至少一個遙郡。”

王舜臣的心跳漏了一拍,然後又急速地跳動了起來,終於走到這一步了。

在出陣的時候,王舜臣因為犯法被責,奪取了所有的官職,乃是白身。不過打下涼州之後,他就官復原職了。現在變成了玉門關內、整個河西走廊的功績,正如王中正所說,之後在本官升級的同時,至少加個遙郡的虛銜。

節度使、觀察使、防禦使、團練使、刺史,這五級正任官是所謂的貴官,位居正任官、橫行官、諸司使、大使臣、小使臣總計五階六十余級武將官階的最高位。

不過貴官,極少授予實際在任上領軍的武將。做到三衙管軍這個軍中最頂級的差遣任上的,通常也只是橫行官。正任官全是給皇親國戚,或是羈縻的邊境部族族酋。比如吐蕃贊普董氈,他就是湟州防禦使。交趾的李乾德,也有一個節度使的名頭。

實際領兵的武將,郭逵至今依然是比節度使低半級的節度留後。剩下的半級,若無大功,很可能要等到死後追授上去。

不過在正任官之外,就有所謂的遙郡官。在低位官階之外,加一個某某使的虛銜,作為對將領功績的表章,並不用來計算品階,也不是俸祿的依據,僅僅是好聽而已。在有其他職階時,同時擁有的使職就是遙郡,若是只有使職,那便是正任官。

高遵裕當年在熙河路立下功勞,從橫行官加遙郡的西上閣門使、榮州刺史,直接變成單純的岷州刺史,就是從遙郡官直接轉為正任官。以功勞算絕對不夠資格,除了光榮戰死、歿於王事,也極少有這樣的升遷,只能說是國戚的福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