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霜蹄追風嘗隨驃(十九)

夜色籠罩下的營壘工地中,依然燈火通明。

肩上近百斤的負擔,空空如也的肚子,讓蕭海裏步履維艱,踉踉蹌蹌地走在通向外圍寨墻的狹窄小道上。

過去根本沒有做工務農的經驗,但十天來的磨煉,讓他即便還是搖搖晃晃,還是能將裝滿黃泥的擔子穩定在肩頭上。不過蕭海裏痛恨這樣的磨煉,痛恨這種被皮鞭和刀槍逼出來的本事。

明明是領著三百騎兵來投的酋首,在預計中應該是被宋人好生款待,甚至應該是奉承的對象,卻被一視同仁地被發遣來挑土夯築。

在進入宋軍的營地後,武器戰馬都被收走,反抗者立刻被誅殺。在宋人的圍困下根本就沒有反抗的余地。

一陣陣鉆心的疼痛讓蕭海裏扭頭看著挑著擔子的肩膀。皮又破了,血水都滲了出來,已經被磨破的羊皮襖又粘上了新血。血泡破掉的位置,等長好後多半就是一層厚厚的老繭,就跟手上拉弓揮刀練出來的老繭一樣。但當年磨出來的老繭讓他欣喜和自豪,而肩膀上的老繭只會讓他成為笑柄,就算回去後,也不能在老繭退去之前再光著上身。

不過只要能回去,丟臉就丟臉好了。

“磨蹭什麽?!”

一聲呵斥,皮鞭破風隨即響起,蕭海裏背後便是火辣辣的一陣劇痛,痛得他他趔趔趄趄地連著沖了幾步才穩下來。蕭海裏聽不太懂漢人的話,但皮鞭和劇痛比什麽言語更加容易讓蕭海裏明白宋人監工心中的不耐煩。

蕭海裏狠狠地咬著牙,低頭下去將擔子穩在肩膀上。到底什麽時候來救援的人才能來,早知道會有今天的情況,找個借口推掉這個差事。

三千多人被分成了整整一百隊。只有每天完成最好、最快的前十隊,才有飲食和勞役上的獎勵,其余絕大多數的小隊,全都是以不餓死和第二天能繼續做工為基準,得到每日的口糧。

犯了錯之後,直接被鞭笞至死,甚至拉到眾人面前吊死和斬首的苦力,每天都有十幾人。而想從這裏逃跑,根本不可能。日以繼夜的工作耗光了每一個人的體力,而周圍監視工地的宋人更是一點破綻也不露,十幾天來,出逃的上百人,一個不留地全都懸頭於轅門前。

蕭海裏許多時候都在想,還不如餓死在大漠裏。在這裏為宋人修築城寨,甚至比餓死還痛苦的。

在宋人壓迫下,周圍的黨項人都是敢怒而不敢言,但越是這樣嚴酷的壓迫,爆發起來就會越嚴重,只要一個機會,灑下一點火星,便能將宋人專心修造的這間大營給燒起來。蕭海裏之所以能忍耐下來,正是在等著這個機會。

蕭海裏陰冷的視線繞過周圍的監工,只要機會一到,這裏的宋人,他一個都不會留。

只要再忍上一陣……

“再這樣下去誰都活不了!!”

一聲大吼,在前面離蕭海裏只有幾步的同伴,突然間丟下手中的擔子,只把中間的木棍拿在手中。左右一蕩,便將靠得最近的兩個監工挑飛到一邊去。

“阿魯帶!”蕭海裏心中大急,那可是他的親弟弟。都忍了這麽多天,這時候忍不住,可就前功盡棄了。

“還等什麽!?”阿魯帶反吼回來,“想挑土挑到死?!”

蕭海裏正想再說什麽,十幾名監工立刻熟練地圍了上去。內圈的幾人手持杆棒,外圈則是一張張扯開的神臂弓。

幾支箭矢從周圍監工的宋人手中射出,神臂弓巨大的力道在近距離輕易地將箭矢射進了泥地裏,順利地將幾個蠢蠢欲動的苦力給嚇得不敢動彈。

神臂弓就在身邊,蕭海裏動也不能動,就算那是自家最為親厚的兄弟,卻無法伸出手去。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被亂箭射穿了身軀。

蕭阿魯帶是難得的勇士,連生命也一起放棄的爆發卻沒有撐過片刻。揮舞著棍棒連著打翻了幾個監工,但立刻便是箭矢齊發。在極近的距離上離弦的木羽短矢,完全穿入了他的身體中。

從弟弟身上流出來的血,一條小溪般蜿蜒到蕭海裏的腳邊。低頭看著腳尖上暈開的暗紅,蕭海裏靜靜地站著。要不是還有一線脫難的希望,蕭海裏就要在這裏與人拼個你死活我。

“他剛才是跟你說話吧?”兩名監工拖走了蕭阿魯帶的屍體,又一人站到蕭海裏的身前。

蕭海裏方才與自己弟弟的對話,不可能不引起宋人的注意,肯定要審問明白。

但蕭海裏動都沒有動彈,只在盯著腳尖。地面上隱隱有著震動,細微得讓人難以察覺。但在一直期待著援軍到來的蕭海裏的感覺中,就如同晨鐘暮鼓一般響亮。

終於來了。

蕭海裏慘然而笑,不知是悲是喜。他看著腳尖的暗紅,明明就差這麽一步了。

但機會終究是來了!

宋人這邊有了反應,刺耳的號角聲從高高飄揚在半空中的飛船上傳了下來。有了天上的眼睛,任何突襲難度都高了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