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五章 自是功成藏劍履(五)(第2/2頁)

依例只有軍情才得連夜送入寢殿,趙頊一面猜度著不知又是哪裏的軍情,一面招了宋用臣進來。

“宋用臣,是哪裏的軍情?”趙頊問道。

“官家,是河東捷報。”宋用臣雙手托著一封實封狀,一個字也不多說。

“捷報?”趙頊從鼻子裏發出一聲笑,“這一回又是多少斬首?兩萬五還是三萬?黑山黨項怕是都給他殺光了來換功勞。”

他邊笑著,邊接過用火漆和河東路經略司印封緘的捷報。

展開來,趙頊只看了幾行字,呼吸便是一滯,表情也頓時變了。

用眼角的余光發現天子展著捷報的一雙手輕輕顫著,雙眼死死盯著奏章,臉色一陣紅一陣青。石得一心中疑雲大起,瞥了宋用臣一眼,卻只見他垂頭看著腳尖,身子如同枯木一動不動,連呼吸都輕了。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這是宮中為防遷怒時最標準的做法。顯然宋用臣已經知道天子看到了河東奏報後定然會由此反應。

韓岡到底報上的是什麽捷報啊?!石得一疑惑難挨的心中大叫,隨即學著宋用臣的樣子,做起了木雕土偶。

隨著時間的變化,殿中原本還算輕松的氣氛,一點點地僵硬起來。越來越多的內侍感受到了天子心中正在醞釀積蓄的怒火。無一例外,他們都學著石得一和宋用臣的樣子,一點動靜都不敢發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在靜如子夜的大殿中,忽然出現了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語:“下去……”

石得一愣了一下,“官家?”但宋用臣跪下來的一聲“奴婢遵旨”,立刻讓他後悔不叠。

“下去!!”趙頊隨即一下提高了嗓門,厲聲道,“你們兩個都下去!”

石得一如釋重負,同樣跪下來磕了幾個頭,飛快的小碎步,與宋用臣一同倒退出了殿。

趙頊坐在禦榻上,心中羞怒交加。來自河東的這份捷報,不僅是韓岡回擊禦史台彈劾的最佳武器,也讓他這個天子在萬民面前丟盡了顏面。

遼人突襲勝州,歸附的黑山黨項在契丹奸細引領下起兵呼應,幸而河東軍早有所備,將計就計大敗遼師。

這一戰,韓岡是眼光長遠,深謀遠慮,洞悉了遼人的奸謀,讓勝州得以保全。可禦史們便成了在定國安邦的賢臣背後捅刀子的小人,讓親者痛仇者快。他這個皇帝,也是不辨是非的昏庸之君。

以趙頊對臣子們的了解,禦史之中肯定有得知這份捷報也不肯服輸的人。到時候,改為彈劾韓岡挑起邊釁,那更是在天下人面前坐實了奸臣陷害忠良的判斷。

“王中正!王中正!”趙頊提聲喚了兩句,這才想起來王中正今夜是在殿外領班直宿衛。便命殿門處的黃門,“童貫,去招王中正來。”

童貫聽了吩咐,連忙轉身出外,片刻之後,王中正就奉旨匆匆入殿。

趙頊沒有多言,只是讓人將河東捷報交給王中正。

王中正一看,才知道為什麽方才在外面見到石得一和宋用臣時,正在交頭接耳的兩人的表情會那麽古怪。

的確是皇帝做得岔了,臉皮都給刮下來了。而且天子為什麽要招自己過來,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官家。”王中正沒有蠢到恭喜趙頊勝州大捷,而是小心地問道,“遼人在勝州輸了一陣,是不是要河北加強防備?”

“有郭逵在,擔心什麽?!”趙頊怒道。他哪能看不出來,王中正這是在試探自己的態度,會不會以挑起邊釁的罪名去責罰韓岡。

他怎麽可能那麽做,還要不要臉了!?趙頊現在想的是怎麽挽回局面。

王中正放下心來,沉聲道:“奴婢也讀書。亦知君為父,臣為子的道理。三綱五常,父訓子過,就是說岔了一兩句,難道做兒子的還能記恨父親不成?韓岡是當世名儒,綱常上當不會錯的。且由草莽簡拔韓岡入官,不正是陛下?下密詔叱責韓岡,卻也是怒其不爭的一時之誤。換做是尋常臣子,陛下如何會為此激怒?直接交由有司依律處置便是。正是因為看重韓岡,才故而分外見不得他行差踏錯。俗語中說的恨鐵不成鋼便是這個道理!”

王中正的一番寬慰,讓趙頊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嘆了一聲,“王中正,你素知兵事。看這事該如何處置才不傷軍心?”

王中正哪裏敢多摻和,那是嫌死得不夠快:“朝事非奴婢敢言……不過陛下的密詔,是不是先派人去追回?”

趙頊點點頭,卻又擔心起來,已經出發兩天一夜,還不知能不能趕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