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七章 往來城府志不移(四)

皓月當空。

夜空中並無一絲雲翳,月中的清輝毫無遮擋地灑落下來,給嵩陽書院一角的小院中的樹木、房屋、地面,都鍍上一層淡銀色的光澤。

透過手中的黃銅圓筒,那輪散發著銀色輝光的圓月,似乎就變得近在眼前。

遊酢眯著眼睛,將鏡筒一頭貼著眼睛,不意聲音從身後傳來,“定夫,好雅興啊。”

遊酢聞聲轉回身,卻是同在二程門下的楊時和謝良佐。

“原來是顯道兄【謝良佐字】和中立兄【楊時字】。”遊酢放下手上的千裏鏡,笑道:“中立兄這幾日路上奔波,怎麽沒有早點歇息?”

楊時三年前中進士,得受官闕卻不赴任,而是在程顥門下求學。不過之前都在洛陽,今天才到嵩陽書院中。

“一時沒有睡意。”楊時走過來,笑道,“倒帶累顯道都沒得睡了。”

“半夜觀月,雅興不淺。”謝良佐走到遊酢身邊,擡頭望著天上的圓月,“可是起了詩興。”

“詩興?”遊酢笑了起來,將手上的黃銅鏡筒遞給謝良佐,“用這個看了就沒有了。”

謝良佐接過有些沉重的鏡筒,睜大眼睛:“這就是千裏鏡?節夫前幾天托人送來的?”

楊時聞言動容,“是洞燭千裏,遠觀日月的千裏鏡!”

“沒那麽誇張,不過就是將遠處的景物放大個幾倍而已。遠觀日月也不確切,要是望著太陽,會照瞎眼睛的。就跟用放大鏡點火一樣。”遊酢搖頭道,“也只能看一看月亮。”

借助千裏鏡望著月亮,銀盤中那朦朦朧朧、惹人遐想的暗影,卻變成了稀奇古怪的斑點。瞅著原本肉眼看去如桂如兔的陰影,現在卻如同一張麻臉的斑斑痕跡,遊酢都不知自己日後怎麽再去寫有關月桂、玉兔的詩句了。

謝良佐拿著千裏鏡擺弄了一陣,倒是很快就知道怎麽使用了,對準天空中的星月,將眼睛貼上去。

楊時看到謝良佐迫不及待的樣子,不由得笑了。轉頭過來,又對遊酢道,“對了,還沒來得及恭喜令兄今科高中。”

遊酢拱手還禮:“多謝中立兄。”

楊時指了指正拿著千裏鏡沖著天空嘖嘖稱嘆的謝良佐,“聽顯道的話,這千裏鏡也是令兄托人送來的?”

“家兄知小弟喜好這些奇巧之器,所以送了一具來。”

遊酢的兄長遊醇曾經做過韓岡的幕僚。因為在熙寧七年河北災荒的時候,輔佐韓岡安置了數十萬流民,因功授官。熙寧九年沒有考上進士,便在二程門下苦讀,如今終於考上了進士,上個月已經回到京城候闕了。

一架千裏鏡的價格雖不低,但想買到則更難。就是京城的藥玉作坊終於能出產跟大食的玻璃器皿一樣的透明玻璃,但想要從中要挑選出無氣泡和扭曲、能夠磨制成鏡片的玻璃片,依然是百裏挑一。也就是遊醇曾經在韓岡幕中做事的經歷,讓他能在軍器監中攀上關系,可以買到產量稀少的千裏鏡。

楊時前段時間在洛陽,很清楚千裏鏡和顯微鏡如今在顯貴子弟中有多麽受追捧。那些衙內們吃喝玩樂膩味了,顯微鏡和千裏鏡成了他們之中流行的新目標。玩物喪志的議論也是有的,但只要種痘法還在世間流傳,這樣酸溜溜的話,只是自取其辱。而且千裏鏡的用處,只要擡頭看看,就是一清二楚。

“千裏鏡乃是軍國之器,與飛船配合起來,幾十裏外的敵軍也瞞不過天上的眼睛。”楊時說道,“如今京城那裏透明的玻璃也有了,將作監和軍器監正在鼓足全力制造,準備給軍中全都配發上。”

“千裏鏡是一個磨鏡匠獻上來的,去年一出世就流傳開了。不過之前白水晶價格太高,大多數給磨制成了眼鏡和放大鏡,官宦人家正時興的顯微鏡又要占去一大部分,千裏鏡的數量很少,就是想找到一塊鏡片都難。如今有了玻璃,日後當會越來越多。家底差一點的人家,以後也能買得起。”

“銀河中果然都是星辰,不用千裏鏡,當真分辨不清。”謝良佐放下千裏鏡,回過頭來道:“這樣的軍國之器,國人買得起倒也罷了,要是給遼人得去,可就不妙了。”

“就是想守秘也守不住,凸透鏡和凹透鏡的原理,早就給公諸天下。顯微鏡和千裏鏡的原理也是一樣。只要是個手藝不錯的匠師,有樣品在面前,花上一點時間,終究還能仿造得出,就跟飛船一樣。”

“早知道會從凸透鏡和凹透鏡上,引出顯微鏡和千裏鏡,天子肯定會下詔嚴禁韓岡的書作刻印販售。記得前兩年有個叫鐘世美的國子監內舍生,他上書為天子所贊。國子監本要刻印他的文章,天子親下詔說其文中‘有經制四夷等事,傳播非便。’韓岡的書,可比些書生之見對四夷更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