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弭患銷禍知何補(三)

前一天在京城中發生的大事,第二天一大早,避免不了的就會在上朝的朝官中傳播開來。

十七人死亡,一百多輕重傷,是幾十年來傷亡最大的人為事故。對於死傷者的同情,在被燈籠照亮的朝官們臉上基本看不到多少,但這一事件,會引發什麽樣的後果,已經在人群中惹起了一陣議論。尤其是其中還死了一個貴胄,更是讓這番議論熱烈了三分。

許多人觀察著禦史們的神色,想看看他們最終會咬到誰為止。僅僅是倒黴的兩支球隊,還是要敲打一下齊雲總社,順便將賽馬總社一起帶進來,又或是將一直想要彈劾卻始終沒能成功的韓岡列為攻擊的目標。甚至有可能開封府都脫不開幹系,瀆職和坐視的罪名,很容易加到幾任開封知府的頭上。

不過正在宣德門前的兩名禦史,一如既往的黑著臉,不苟言笑,看不出什麽眉目來。都說包拯臉黑,所以是真禦史。但包拯做禦史,人所共服。眼下的禦史台越來越不成器,還是一般模樣,倒是豬鼻子插蔥——裝象的感覺了。只是雖然看不出來,但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應當是可以確認的。

或許,又會有樂子看了。

在禦史之外,還有一個疑問:

“誰是南順侯?”

有些見識的官員,聽到這個名號就知道絕不是正經的封爵,多半是來自南方的降臣。可是對天下四百軍州、兩千縣監了若指掌的畢竟是少數人,能確定大宋沒有一個南順縣的朝官,在現在的宣德門前並不是很多。

幸好有見識的人在人群中還是有的:

“不就是交趾的僭主嗎?當年在交州稱王稱霸,自號大越皇帝,還犯我疆界,屠我子民,不過天兵一至,也就灰飛煙滅了。”

問話的人聽了卻悚然一驚,“交趾的,該不會是……”

只是他半句話才出口,立刻就又緊張地閉上了嘴。而周圍的眾人,先是一頭霧水,但看清他臉上的驚容後,卻也沒花多久就反應過來,先後警覺地將話題轉開。

只要在朝廷裏面做官的,不會不記得國朝之初,有個在生日的時候被賜了牽機毒的南唐違命侯,還有在六十歲壽誕的時候突然暴斃的吳越國錢鄧王。生日忌日並在一處,給後人省了一重麻煩。太宗皇帝的體貼,世人都是一清二楚的。

李乾德於亂中被踐踏致死,說起來是個意外。只是官場之中,人人都少不了多個心眼,要讓他們相信這個意外僅僅只是意外,那還真是有些難度。如果整件事不是意外的話,那麽天子在其中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就讓人實在不敢再往深裏去想。

盡管一時間無人再敢公然議論這一件事,可整件事已經傳遍了皇城之中。當不需要參與日朝的韓岡抵達太常寺衙門的時候,一下就成了眾目匯聚的焦點。

恍若無事地走進衙中,照常處理日常事務,韓岡的神色上並沒有一絲異樣。下面的官吏互相之間亂拋眼色,卻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問上韓岡一句。直到蘇頌處理完成了光祿寺中的事務,來到太常寺這邊時,才有了問向韓岡的第一個問題:“玉昆,昨天出了事的是棉行的球隊吧?”

“出事的是看球的看客,兩邊的球隊都安然無恙。”韓岡搖著頭:“死了十七人,近兩百的輕重傷,城西醫院忙了一夜,要不是在筋骨外傷上有的翰林醫官和醫生全都到了,這一回就不止十七人了。真不知道怎麽能鬧起來?看球賽能看到鬥毆鬧事的地步,這個風氣不好好整治一下,日後只會變得更惡劣。”

韓岡看起來坦率得不得了,蘇頌才問上一句,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將心中的想法全都倒了出來。

蘇頌坐了下來:“玉昆你的意思要嚴懲?”

“殺人償命,傷人重懲,十七個人的性命豈能就此罷休?那位南順侯倒也罷了,但剩下的十六人,無辜枉死,總得給個交代。”

蘇頌大概聽明白了韓岡的意思。既然要依律追究元兇,那麽理所當然的,球隊也就能置身事外了。而從律條上來說,的確是不關兩支球隊的事。看球的球迷犯下的罪即便再重,也牽連不到球隊身上,而且事發地點據說還是在球場外,依照哪一條刑律,也不能將罪名安到兩支球隊身上。頂多是追兇時,帶人過堂而已。

以兩支球隊中的成員在京城中的名氣,就是過堂,也不能將他們一並下獄。而開封府中的官吏,在蹴鞠聯賽上得到的好處數目甚多,更不會在球員身上玩敲骨吸髓的那一套,必然是輕松脫罪——只要禦史台不插手的話。

蘇頌相信韓岡也能想到這一點,也不多言。轉而問道:“這一次的死傷怎麽會這麽重,到底是怎麽回事?過去從來都沒有過。”

韓岡嘆了一聲:“若是外路的州縣,一場比賽不過聚集三五千多人,也就是草市、廟會而已,縱生亂,也不會有大的傷亡——京城之外,也就東嶽廟會等寥寥數事能聚萬人之中。但京城軍民百萬,一場比賽往往萬人。這方面,必須設法彌補。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前日的慘劇,不應該再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