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繚垣斜壓紫雲低(二)(第2/2頁)

韓岡可以肯定,沉浮宦海數十年的薛向絕不會考慮不到這些可能,可縱使從街前橫過的行人都因為攤子前的幾十匹馬而向內張望,薛向依然與韓岡推杯換盞,談笑自若。

薛向幾十年的官宦生涯,任職多地,開封,關中,淮南,河北,淮河以北各路都跑遍了,擔任六路發運使的時候,更是連東南六路都跑遍了,天南地北的風土人情見得甚多,就是只談各地的特色美食,也比許多老饕要強。

韓岡也算是見多識廣了,但說起這個時代的美食,卻真的比不上薛向見多識廣。看著薛向連交州最近才流行起來的玉冰燒的制法,福建莆田保存荔枝時用的紅鹽法,龍鳳團茶和如今的小龍團的差別,都能一條條地說得通通透透。韓岡都不禁懷疑起方才薛向說他對京城的美食全然不曉,到底有幾分是事實。

說起來,薛向也是靠自身的才能才爬上同知樞密院的位置,而不是像那些進士出身的名臣,靠在地方養望,靠做禦史彈劾,然後一步登天。蔭補出身的官員天生就有一道天花板,而且還不是透明的。深信自己的才幹對朝廷不可或缺,如此自信,薛向恐怕絕不會在任何人之下。接受自己半開玩笑的邀請,才會沒有半點猶豫。

韓岡聽著薛向從吳江的鱸魚,說到江陰的刀魚,在細細分析了黃河刀魚和長江刀魚的差別之後,又將話題轉到了太平州的鰣魚上,幾杯酒的工夫,揚子江的江鮮都給他說遍了。

薛向左手拿著酒杯,右手夾著一片烤肉,臉上滿是遺憾:“可惜會做河豚的掌廚難尋,一直深以為憾。”

“河豚就是血和內臟有毒,去了內臟,浸清水泡去殘血,差不多也就不用擔心了。就算還有些殘毒,只要吃得不多,也不會有性命之危。”

“玉昆果然廣博。”薛向說道,“但河豚去血的時間久了,鮮味也就沒了,連鯽魚、鯉魚都比不上了,那還是河豚嗎?”

“子正兄說得是。河豚的確不能完全將毒血泡去,沒了那點毒性,魚也就不鮮了。要在毒和鮮找到最適合的,不是名廚做不來的。”韓岡附和了兩句,又道:“不過鯉魚如果做得好的話,也不會比河豚遜色。尤其是黃河鯉魚。冬天從結冰的黃河上將鯉魚釣出來,直接就在岸邊上做成魚膾,不需要烹調,只要沾些醬料配合鯉魚魚膾的冰鮮味道,就是世間第一流的美味。”

韓岡的一番話,讓薛向擊節贊賞,“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玉昆果然深得其中三昧。論起做魚膾,黃河鯉魚的確是第一,長江鯉魚都要輸上一籌。”

“還是水質有別的緣故。所以江魚有江魚的味道,河魚有河魚的味道,海魚也有海魚的味道。比如海魚,尤其是用海釣釣起的加吉魚,從登萊外海十丈深的水下釣起,直接就在船上破開成膾,只需用帶鹹味的海水做作料,更是有別於黃河鯉魚,卻也是一點不遜色的美味佳肴。”

“加吉魚?”薛向皺眉想了想,“聽說是海中至鮮,登萊的特產?”

“正是。”韓岡點頭,“說起海鮮,兩廣的海蠣子只要用滾水燙過,加些姜蒜,不需要其他調料,鮮味也是世所難匹。”

“天下山珍海味不知有多少被埋沒,能傳入京城的為數寥寥啊……”薛向感慨萬千,“任職南北,便能吃遍南北,天子都沒有這般口福。”

韓岡笑道:“天子系家國之重,尚書內省的掌膳哪裏敢將來歷不明不白的食材端到禦前?宮裏面的菜肴和藥物,哪一樣的食譜或方子不是傳承了百十年?”

“天子不能享用,不代表京城裏面的其他人不能吃。就像這旋炙豬皮肉,天子吃不到,但京城百萬軍民只要十五個大錢便能享用……不過天南地北的各色特產,就是因為運輸不便,不能順利地運進京城,想想也覺得可惜。”

“但水運不易啊,”韓岡嘆著,“天下的河道溝渠還是太少了。”

“自然是要靠軌道……”薛向的聲音頓了頓,補充道,“必須得是鐵軌。”

韓岡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一層,總算是探到了薛向的心意。這位同知樞密院事如此坦誠,看來是早有圖謀,只等著一個與自己交流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