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繚垣斜壓紫雲低(十)(第2/2頁)

已經完全失去存在感的呂公著,在朝堂上代表著舊黨的勢力。可只要還有皇嗣在,決定誰繼承帝位的時候,任何一位以君子自詡的舊黨臣子都很難拋棄自己的名聲,去支持趙顥——盡管他一直都表現得反對新法。而且作為世家子弟父親是前代權相,本人又經年執掌西府,呂公著根本不需要表態,他只要等待結果就夠了。就算是趙顥上台,也不能動他呂家分毫,甚至還要優加寵禮。真正會在帝位傳承上搏一把的,反倒是那些地位不高、名聲不顯的卑官小臣。

擔任參知政事的韓縝,他的情況也跟呂公著類似,絕不會為了日後可能到手的宰相之位,而為趙顥搏命。同樣的理由,薛向也不會差得太多。剩下的章惇,他肯定是兩府之中,最為堅定反對趙顥登基的一人,都不用多想。

文官如此,武將也是一般。三衙中的幾位太尉也都是在趙頊手中提拔起來的。趙頊的發病突如其來,若是在數日之間進行帝位更叠,上四軍也好,班直也好,開封府中管軍的將領們都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與其他有資格爭奪帝位的宗室——其實也就一個趙顥——搭上關系,完全不需要擔心有人能動用武力來爭奪帝位。

最關鍵的還是趙頊在位日久,而趙顥又沒機會建立自己的勢力,倉促之間並沒有發力放手一搏的能力。

但眼下的情況就不一樣了。趙頊活著,卻跟死了沒有兩樣。政務、軍事、禮儀,還有繼承人,一切天子該盡的義務,以他眼下的狀況都沒有辦法去完成。依照舊例,必然是太後出來垂簾聽政。在趙頊中風的情況下,一個小小的宮廷政變,就能讓趙顥坐上大慶殿中的禦座。

而且理由更是冠冕堂皇。為了大宋的基業著想。不能讓太後垂簾太久,但讓過於年幼的皇子來繼承大統,同樣也是不合理的。

趙頊也許只是不能將自己心中的想法化作語言表達出來,但對於一個致力於掌控天下的人來說,這樣已經可以判定他不適合再坐在現在的位置上了。或許對趙頊來說,這樣才是最大的悲哀,比死還痛苦。

趙傭被朱賢妃抱在懷裏動彈不得,烏溜溜的眼睛望著趙頊,半點也不關心現實中發生的事。

“阿彌陀佛,真是上天保佑啊。”趙顥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皇兄能醒過來實在太好了。”

趙頊完全沒有動靜,讓趙顥繼續上演他那滑稽的獨角戲,“外面現在肯定是人心惶惶。”他看看王珪,“從今天開始,東西兩府應該就得輪流宿衛宮城,那可就是要辛苦了。”

王珪嘴裏發苦,這就是要逼宮了?雖然作為宰相,可以嚴詞厲色地直接駁斥趙顥,王珪也的確張開了嘴,可突然間變得幹涸的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音。

章惇眯起的雙眼變得危險起來。

這不是說的對還是錯的事,而是有沒有資格說的問題。宰輔們接下來該怎麽做,天子可以發話,皇儲可以建言,太後、皇後在皇帝不能說話時也有資格說話。區區一介宗室,縱然貴為親王,也是決然沒有資格插嘴——不論說多少,也不論說什麽,沒資格就是沒資格。

宰相這時候應該直叱其非,換做是韓琦或是王安石為相,能當場讓趙顥下不了台來,根本就不會在乎高太後就坐在旁邊。可惜眼前的宰相是王珪。他只顧著關切地看著趙頊,雖沒有附和,可也沒有叱責,渾然沒有聽見的樣子。

王珪、蔡確不頂事,就連自命君子的呂公著都當了啞巴。帝統更叠中事,臣子沒有做好覺悟,又豈敢妄自發言?

趙顥一切都看在眼裏,嘴角浮起一抹淺淺的笑意,又驟然收斂,變得莊重嚴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