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繚垣斜壓紫雲低(十一)(第2/2頁)

所謂的忠心,所謂的大膽,到了生死關頭,也不過是個笑話。

當真以為逃得過去?!趙顥暗自獰笑。

當年的舊事,這些年來成為雜劇和唱本在都下傳唱。貴為親王的顏面,在做皇帝的兄長的放縱下,早就被踐踏得如同死水溝裏的臭泥一般。多年積累下來的羞辱,一日日地在胸中陰燃。這一回,當真能如願以償,搓扁捏圓也是一句話的事。當年的舊怨,可不會那麽簡單就放過!

有大半的心力都放在趙顥那邊,雍王千歲的一舉一動,一點不漏地映入韓岡的眼底。

也難怪趙顥會如此得意。

原本作為天子,尤其是掌控天下十余載,有軍功有政績的權勢天子,趙頊能輕而易舉地控制宮廷內外。他要立誰為儲君,高太後完全幹預不了,只有附和的資格。可現在的情況,卻讓形勢倒了個個兒。

病榻上的趙頊,如果不能在短時間內清醒,那麽皇權必然會轉移到高太後的手中。到時候宮門一關,誰知道宮城會變成什麽樣?沒有趙頊做後盾,少了主心骨的皇後能爭得過太後嗎?

縱然控制了內宮的太後不會對孫子下手,但她最疼愛的次子,想要收買幾位宮女內侍卻不是難事。屆時趙傭又能活上幾天?就算之後事發,高太後還會為了孫子,將兒子丟出來讓世人唾罵不成?甚至趙顥不用對侄兒下手,只消求到高太後面前,說不定高太後心一軟,直接就讓趙頊退位,讓趙顥上來了。

所以眼下的關鍵是必須能讓趙頊與人溝通才行。得在有眾多宰執佐證的情況下,讓趙頊做出有意識的反應。可以趙頊現在的狀況看,恢復正常的可能性幾乎為零,甚至很有可能會在下一刻便就此睡過去,不會再醒來。

將一切的希望放在一名重度中風的患者身上,希望他能夠醒轉並清晰地表達自己的心意上,難度可想而知。

為什麽章惇會這麽心急如焚,就是他一切都看得清楚,卻束手無策。

趙顥也看得到這一點,同時也明白他兄長的臣子們對此完全沒有辦法。一股充滿惡意的快感傳遍全身,雍王殿下胸中的得意幾乎掩藏不住。

韓岡能清晰地感應得到從趙顥身上透出來的得意。雍王千歲很隱晦瞥過來的眼神,讓韓岡心中明白,當年的仇怨沒有半點解開來的跡象——這一件事,在桑家瓦子、朱家瓦子等京城中的娛樂場所裏上演的雜劇劇目中,早就有了認識,今天只是更加確認。

如果當初的爭端僅僅是一介女子,或許雍王殿下還能一笑了之,以求在青史中留個好名聲,但個人的名聲在十年間一直被人踐踏,那已經不是恨意,而是接近於殺意了。

要遠離充滿危險和殺機的未來,就需要病榻上的天子能夠清醒過來。可是韓岡可以將期待投注在別人身上,但自己的命運他只會想方設法地控制在自己的手中,絕不會交托給他人。

所以必須立刻有所行動。韓岡深吸一口氣,已經沒有時間給自己猶豫了。

幸而並不是沒有辦法。韓岡自問還是有能力將趙顥看著就讓人心情不快的那張臉,一巴掌給打回去的。

倒也不是說韓岡比章惇——還有其余宰執——聰明多少,但比起見識,他們至少差了有一千年,論起裝神弄鬼來,以韓岡給自己編織的光環,一幹宰輔更是遠遠比不上他。要不然方才也不會宰執們全都只能守在外殿,而韓岡一到就被迎進寢宮之中。

韓岡離著趙頊的病榻有一丈之遙,在他面前的,是趙頊的皇後、嬪妃、兒女,以及母親,以及似乎都要哭出來的王珪。宮女、內侍和禦醫,跟韓岡一樣進不了榻邊的那個圈子。

親疏有別嘛,不會有人自討沒趣。

其實趙顥也站在外圍。作為一母同胞的兄弟,的確是十分親近。但作為帝位的威脅,說疏遠,卻也是一點沒錯。不過韓岡猜測他他應是想更加仔細的觀察所有人,才特意站在外面。

要走近天子的病榻,韓岡只是輕咳了一聲。

聲音不大,卻仿佛夏日午後的一聲驚雷,劃破被陰雲遮蔽的天空,震散了空氣中的壓抑。

趙顥渾身一個哆嗦,兇戾的目光一下便移到韓岡的臉上。眼神驚疑不定,心也一下抽緊了。難道這廝還有什麽手段扭轉乾坤?縱然恨其入骨,但趙顥絕不敢小覷韓岡半點。

只是轉眼之間,高太後回頭,王珪等宰輔也回頭。當向皇後、朱賢妃回望過來,發現出聲的是韓岡時,她們的眼眸中便重新煥發起神采。

章惇盯著韓岡的背影。

“他要做什麽?”不止一人這麽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