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官近青雲與天通(三)

何為宰相?

皇宋官場是以是否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這一頭銜為標準。

此時並沒有宰相這個名稱的官職,只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有這個頭銜的便是在政事堂中平章軍國事的真宰相。

王安石的開府儀同三司,可以比擬三公。富弼、文彥博更是還加了侍中、司空的階官,也可算說是宰相。如果上朝的話,他們排位絕對是在執政之上,甚至可以是在宰相之上,但他們絕不是真宰相。

如果政事堂中有多名宰相,要區分高低,則是看加銜,昭文館大學士是首相,監修國史是次相,集賢院大學士則是排在第三。不過這幾年王珪為獨相,所以盡管只有監修國史一職,但依然還是首相。

韓岡本以為王安石今天拜見天子,被天子托孤當是理所當然。加上王珪昨夜的過錯,自家的嶽父當能第三次宣麻拜相,充任正好空缺的昭文相,成為首相。

但現在卻變成了平章軍國重事。乍聽起來這一職位是要在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之上,而且從情理來想,也絕不可能比王珪要低,只是韓岡總覺得有些不對。

“敢問殿下,可是平章軍國重事?”韓縝發問,重音落在了“重”這個字上。

“正是。”向皇後回話道,“官家以王相公昔日曾總文武大政,望其今日謀議廟堂,制馭中外。並準其六日一朝,上殿不趨。”

韓岡頓時恍然。他做官也不過十年出頭,年資只有眾宰執平均數的三五分之一,對官制的了解還是比較欠缺的,反應比其他人要慢。但向皇後既然說到了這一步,也不可能還不明白。

王安石不是宰相。

趙頊終究還是沒有讓王安石第三次出任宰相。而是給了看似地位更高,但實權卻遠遜的平章軍國重事。

沒有“佐天子、總百官、平庶政、事無不統”的權力,只是參贊軍國重事,為天子和垂簾皇後備咨詢所用。鈞衡朝堂,卻不掌實務。對於想保證朝局穩定的趙頊來說,這是個很好的任命。

韓岡朝王珪的方向看了看,能看得出他是松了一口氣。

如果王安石來了,他肯定就得走了。但王安石僅僅是平章軍國重事,那麽王珪就可以繼續當他的宰相了。

尤其是以王珪今天的表現來看,說不定還真能繼續留任個一年半載,甚至可能會更長——平常的時候,恭順聽話的臣子從來都是最受君王喜愛的宰相類型。

朝堂庶務總於王珪之手,而軍國重事又有王安石來參贊,浮動的人心也有王安石來鎮壓。朝政當可以安穩。

不過王珪是不可能繼續擔任唯一的宰相,肯定得有人去分王珪總理庶政的權力。這兩天學士院就會鎖院了。

至於司馬光,盡管他擔任了太子太師,但如今依然是新法為國是,舊黨便不會有機會。見一見皇帝,就可以再回洛陽修書去了。

趙頊這是殫思竭慮啊。只是對於中風患者來說,這般耗用心神,可不是一件好事。也不知道這樣下去,還能維持多久。

但韓岡也明白,在後世,普通的官員退休後都有可能大病一場,如果讓一名曾經掌控萬裏疆域、億萬子民的皇帝放棄權力,能安心養病的可能實在是很小。

“官家既然已經任命王相公為平章軍國重事,北境守備等事,可待明日其上朝後再議。至於之前所說的遼使之事……”向皇後也不等所有人消化掉天子給王安石的這項任命,開口點起韓岡,“韓學士,不知你如何作想。”

韓岡起身行禮:“臣願為殿下分憂。”

“只是太委屈學士了。”向皇後嘆了一聲。她說的委屈究竟指的是什麽,所有人都明白。擔任了館伴使,肯定要接手翰林學士一職了。

翰林學士都是委屈,如果向皇後的這句話沒頭沒腦地傳出去,不知有多少連侍制一職都只能遙遙眺望的文臣會破口大罵。但讓一個辭掉了參知政事的殿閣雙學士去做翰林學士,那的確是委屈了。

而且韓岡昨夜在福寧殿中的所作所為,不僅僅是功勞,而是對天子、皇後和太子的恩情了。那是呂端之於真宗、韓琦之於英宗的恩德。韓岡所做的,絕不下於他們兩位名相。

“為君分憂,乃是臣子的本分,豈能當得‘委屈’二字?!”韓岡謙遜了兩句,便告辭道,“遼使之事既已議定,臣請告退。”

蘇頌也站起身:“臣亦請告退。”

既然面對遼國使臣的人選已經確定,至於邊境上的準備,又是決定等王安石這位新晉的平章軍國重事明日上朝後再作計較,韓岡和蘇頌自然也不方便久留。恃寵而驕,絕不會是好事,再多的情分都會消磨殆盡,韓岡很明白這一點。

韓岡和蘇頌離開了崇政殿,王珪便出班明說了:“韓岡既然已經接下了館伴使一職。這翰林學士就必須要加上,以免為遼人小覷了去……只是韓岡之前辭以不擅詞章,以臣之見,不加知制誥便可。讓其仍任舊差,只加翰林學士一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