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官近青雲與天通(二十六)(第2/2頁)

“是不是要恭喜玉昆?”蘇頌舉起酒杯,笑著回敬韓岡。新黨大興,為了朝廷穩定,勢必需要一個反對者。提前做了準備的韓岡,自然是最佳人選。

韓岡卻搖搖頭,嘆息道:“如果天子不是當著呂宮保的面任命的呂吉甫,這恭喜小弟倒是可以觍顏受了。”

呂公著辭位,東西兩府全在新黨手中。韓岡的資格還不足,勢力又薄弱,完全替代不了舊黨的位置。

呂公著失勢,但留在西府中做靶子,韓岡所代表的氣學成為鈞衡朝堂的新生力量,那麽朝堂上將會出現一個穩定的三角形。這是韓岡預計的,但現在的情況完全不是這樣。

蘇頌一點便通,皺眉想了一陣,道:“……如果有第二位宰相倒是好辦了。”

韓岡笑了:“若是天子還要提拔一名相公,怎麽會放在呂吉甫的後面?”

宰相的位置可要在樞密使之上,拜樞密使的詔書都出來了,韓岡不覺得今天天子還會任命第二名宰相。

“說得也是啊。”蘇頌一聲嘆。天心難測,皇帝的想法實在是很難琢磨明白。

拿起酒壺,蘇頌隨興的給自己和韓岡倒酒。可突然間他整個人都怔住,酒壺傾斜著,只見壺中的烈酒,溢滿了銀杯,流到了韓岡的手上。

蘇頌應該是想到了什麽,韓岡沒有吭聲,讓酒水繼續流淌,靜靜地等著蘇頌自行清醒過來。

“我明白了!”當銀壺中的酒液將將傾盡,蘇頌終於回過神來,一聲斷喝,但一看到看著滿桌的酒,他就嚇了一跳。

韓岡卻哪裏會在乎桌子,立刻抓著蘇頌問道,“怎麽回事?”

“新黨大興啊,玉昆!”蘇頌重復著韓岡的話,淺淡的微笑裏,自有深意在其中。

韓岡閉了閉眼,順著蘇頌的話意去思考,靈光隨即閃過,這不正是郊祀之夜的翻版!

“原來如此!”他點著頭,這下如何不明白,“好個官家!好個官家!好一個盛極則衰!”

“的確是盛極則衰。”蘇頌招呼韓岡換到另一張桌子上,“新黨大興……那接下來呢?”

“自然是四分五裂。”韓岡冷笑著,“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日子如何過得長久?!”

只會是這個原因了。

韓岡對趙頊的決斷力不無佩服。冬至之夜的時候,就已經有這個感覺了,現在則更為深刻。那是為了兒子能順利即位成人,他極為決絕地拋棄了新法。而今天,則又決絕地拋棄了舊黨。

一切的關鍵,還是因為皇後這幾日對舊黨的看法變得極為惡劣的緣故。今天在朝會上,不少人都看出來了。所以天子才會放棄舊黨。要不然留在朝堂中打擂台難道不好嗎?

當是天子確定了即便留著舊黨,皇後主政時,也會在新黨的攛掇下將之全數逐出京城。那麽也只能幹脆一點,與其等著日後朝局混亂,還不如自己還能控制局面的時候,將一切都給皇後安排妥當了。

當初趙頊能幹脆了當地拋棄新法,拋棄新黨,如今也能以近似的理由,拋棄舊黨。呂公著的算盤,終究還是從自己的角度來考慮問題,而不是從皇帝的角度。

還是那句老話:屁股下的位置不同,對事情的看法也同樣不同。

韓岡屈指敲著桌面,苦笑著,其實自己也有這個傾向,否則應該能猜到趙頊會怎麽做,而不必現在這般驚訝。

所謂盛極而衰啊!

當朝堂上只剩新黨後,僅僅是精神領袖的王安石決然壓制不住內部分裂的傾向,呂惠卿絕不是甘居人下之輩,而蔡確只會更加貼近皇後。如此一來,新黨必然會分裂。

尤其是呂惠卿,趙頊調他回來,一方面加強新法、新學,另一方面,可就是讓他自立門戶。

外有韓岡與新學爭道統,內裏則因權柄而自相攻伐。就算沒有了舊黨,依然是個異論相攪的局面。平章軍國重事的王安石可以將政爭壓制在合理的範圍內,卻彌合不了人心。

這就是趙頊的計算。

韓岡在想明白後,便不再放在心上。趙頊不過看著眼前,最多也就三五年後,而韓岡的目光所及,卻是數以十年計,乃至數百年後的未來。

換了一桌新菜,蘇頌拿著筷子夾著,一邊與韓岡道:“蔡子正宰相,呂吉甫樞密,接下來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