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隨陽雁飛各西東(十三)

蕭禧這幾天覺得自己的副手動作忽然變得詭異起來。

連著兩三天與韓岡單獨密談不說,每天甚至都有一封信讓人送回去。帶出來的使團成員,一天就走上一個。明顯地會引人懷疑的做法,竟然做得毫無顧忌,蕭禧都想不通了,折幹他到底有什麽依仗。

很可能是背著自己與韓岡達成了密約,但蕭禧拿出正使的身份去質問的時候,折幹打個哈哈就搪塞過去了,只說了一句不幹國事。

不過蕭禧也不是沒有心腹,折幹縱然對他自己的親信再三訓示,可蕭禧派去的人打探了一陣後,還是得到了一些內情。

通過支離破碎的回報,拼湊起的內容尚缺乏足夠的細節,可最關鍵的核心,蕭禧已經了解到了。

韓岡竟然想要通過做買賣來賄賂耶律乙辛!不用歲幣,照樣能讓尚父拿到真金白銀,據說能有歲幣的一半!

難怪折幹膽子會這麽大。若是這件事真能給他談成了,把自己這個正使撇在一邊也算不得罪名了。

但蕭禧怎麽肯甘心?!這件事怎麽能沒他這位正使?

只是當蕭禧將搜集來的消息拍在折幹面前的時候,折幹眼皮都沒跳一下:“我乃尚父帳下的宮衛提轄,這件事不幹國事,是尚父的私事,林牙想要操心,那也得先投了尚父的斡魯朵再說!”

折幹冷笑著說罷,便揚長而去,只留下了氣歪了臉的蕭禧。

可折幹的確是理直氣壯。他是宮衛,說明確點,就是耶律乙辛府中家奴。蕭禧能代表大遼朝廷說話,但他不能代表耶律乙辛。而折幹,他卻可以。

蕭禧陰著臉坐了半夜,便開始給耶律乙辛寫信。

成事難,敗事易。

既然宋人和折幹刻意排開自己,那幹脆就踹破他們的美夢好了。

韓岡出的主意,分明是宋人新法的路數,將過去所有參與邊境商事的富戶豪門的錢都聚到尚父的手上。

對宋國來說,送錢給大遼和送錢給尚父是一個送,那還不如用來討好尚父,輕輕松松就避免了歲幣的惡名。

宋人心眼太多,但說來說去,他們終究不可能直接將錢送出來。只要從榷場中走一遭,在原本就有商隊與宋人做買賣的各大族、各豪門的眼中,這些錢就應該有他們的一份。如果尚父獨占下來,他們又會怎麽想?

這不是明擺著的離間之計嗎?只要點出了這一點,蕭禧相信耶律乙辛會做出選擇的。

……

蕭禧正在給耶律乙辛寫信,想要壞了韓岡的計劃,可這時候的韓岡,已經覺得他的計劃都亂掉了。

韓岡發現自己實在是太小看了商人們以及他們的後台對金錢的看重。

他的計劃縱然對外要保密,也不可能瞞著要去遼國的當事人,賽馬總社那邊很快就得到了通知。有韓岡的做保,也讓許多人對與遼國做生意這件事放心下來。當天夜裏,會首們就坐在一起挑選起出使遼國的舌辯之士。何矩是順豐行的代表,全程參與其中,聽到他每天晚上傳來的通報,韓岡最後也只能苦笑了。

在真金白銀面前,讓宋人畏懼百年的遼國也變得閃閃發光起來,充滿了誘惑力。原本準備由賽馬總社選出一人做代表,以購買賽馬為名去遼國拜見一下耶律乙辛。但齊雲總社聽到消息後,立刻就明說要參上一腳。

齊雲總社和賽馬總社中擁有投票權的上層,充斥了宗室、外戚、勛貴和豪商,各大行會的行首亦是爭先恐後地往裏鉆,實際上根本就是京城上流社會的俱樂部,只差掛出招牌來了。跟來來往往的官員完全不是一個體系。

不過順豐行雖說來自於雍秦,但在其中涉足很深。畢竟整個利益鏈都是通過兩大總社掛鉤起來的,連接的極為緊密。所以韓岡在京城本土上層中的影響力,比王安石、韓絳、蔡確都要大,而且大得多。當然,也是因為韓岡在醫學上的名聲的緣故。

現在韓岡偏袒,將好大一塊花糕也似的肥牛肉丟給了賽馬總社,齊雲總社的會首、副會首們一個個都紅了眼,打上門來要分賬——畢竟能像順豐行一般,在兩大總社中都占有一席之地的,只有極少數。

為了爭奪出使的席位,兩家總社整整吵了三天。華陰侯趙世將捋了袖子親自下場,跟人爭得面紅耳赤,還將來勸架的鄴國公趙宗漢罵了一通——英宗的這位幼弟,倒是跟順豐行一樣,兩邊都掛了名。他學何矩縮頭躲一邊倒罷了,站出來就是找罵。鬧到最兇的時候,甚至還有不少人連夜遣了女眷入宮,請皇後主持公道。

最後的結果,去遼國拜見大遼尚父的不再是一個人,而是組成了一個由八個人組成的使團,各自代表兩家總社一批人的利益。

可也正是因為這幾天他們鬧得太不像話,秘密已經不再是秘密,朝野上下都在議論。禦史們暫時還在觀風色,但隨時有可能某個愣頭青就跳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