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隨陽雁飛各西東(二十一)

天色沉黯。

一眾宰輔才從城中魚貫而出,身後的右掖門就迫不及待地被合上了大門。

由於西北邊事的緣故,宋遼兩國已經處在了戰爭的邊緣,京城中的百萬軍民已經都了解到了這一點,甚至由於謠言更能深入人心的緣故,年節前的氣氛也變得緊張甚至詭異起來。

與遼人交手和與黨項人交鋒,完全是兩回事。雖然平日裏,也有許多人高聲贊著一眾名將的武勛,以及大宋官軍的威猛,但事到臨頭,卻還能保持著自信的已經不多了。

兩府——確切地說是西府,在萬馬齊喑的現在,卻還擁有著最為強烈的自信。

掌握著最充分的情報,也擁有著足夠的戰略判斷,更對軍事有著充分的了解,這讓章惇、薛向,以及參贊軍事的韓岡,對戰局保持著強烈的信心。

——除了一件事,這場邊境沖突到底會不會擴大成戰爭,這是他們都無法給予保證的。尤其是今日午後,來自於銀夏路的奏報,讓他們更多了一層憂慮。

章惇和韓岡並轡走在禦街之上。一路沉默,快要到了州橋,章惇方才開口:“呂吉甫看起來壓不住種五。”

“呂吉甫不是說有宣撫司總理西北邊事,不日當可安定,請天子、皇後勿須憂慮。”

“他是要保著他的臉面。”章惇頓了一下,聲音低低地給了一句評語:“顧頭不顧腚。”

從邊地發來的情報上看,種諤已經在調集銀夏路的精兵強將,要跟遼人打上一仗了。要不然也不會奏報說要鄜延路出兵幫忙鎮守夏州。

不過更為詭異的是宣撫使呂惠卿那邊,他一直都在說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中,完全沒有提種諤自把自為的行事。

呂惠卿的私心,京城這裏不是看不明白。作為樞密使兼宣撫使都無法掌握住麾下將領,那麽他想再進一步往宰相班中走,那可就是笑話了。

“也不知現在溥樂城那邊怎麽樣了。”韓岡仰頭望著夜空,陰雲密布,看不見一顆星子。

“圍城彌月,溥樂城下的遼軍差不多快到極限了。”章惇說道:“種諤老於兵事,不會看不到這個時機。”

“這也要溥樂城不破。”

“哦?”章惇饒有興致地回頭,“玉昆你會擔心溥樂城?”

韓岡沉默了一下,而後搖頭,“……不擔心。”

呂惠卿並不蠢,他能爭權奪利,就代表形勢並不糟糕。

與溥樂城前線有著十天的軍情延誤,與京兆府之間也有五天的間隔。現在說不定就要出結果了。但朝廷所收到的最近一個消息,除了種諤的奏報,就是呂惠卿打算去延州坐鎮。

去慶州遠比去延州要更易於指揮,可呂惠卿偏偏選擇了延州。

這不是指揮,而是壓制。呂惠卿沒臉說出來,但他不得不去彌補。

因為延州離夏州更近,因為鄜延路是種家的根本所在。

就是因為有了這份奏章,所以韓岡和章惇才會確定種諤肯定是將宣撫司丟在一邊自行其是了。可換個角度,呂惠卿也是有自信最後能壓住種諤,才沒有上書指責——權衡利弊後,他更相信自己的能力和手段。

既然他都如此表態,兩府也就只能暫時觀望,而不會去插手宣撫司中事。

……

離靈州川邊的大道大約兩裏的一處荒坡之後,種建中和他的麾下一眾騎兵正耐心地等待著目標的到來。

地平線上的火光映紅了半幅天空,耀德城中的熊熊烈焰卷起的滾滾熱浪,遠隔十裏似乎還能感受得到。

呼吸中還有濃濃的血腥氣,這是他們攻下耀德城的證明。雖然殺人放火的行為只過去了半日,很多人還沉醉在半日前的興奮中,不過更多的人都已經半閉著眼,抓緊一切時間休息,以便能更快地恢復精力。

腳下的大地微微地顫動了起來,沙礫在地面上跳起了舞。

原本半眯的眼睛一下瞪圓,懶懶散散如同睡貓的種建中也豹子一般恢復了精神。

倚著戰馬,抱著弓刀在假寐的騎兵們也一個個跳了起來,他們守候的目標看來已經出現了。

之前就有了動靜,但直到現在才讓所有人都感受得到。

“人好多!”

一名精瘦幹練的軍官俯下身子,剛將耳朵貼上地面,就立刻叫了起來。

緊接著他的第二句話就是:“來得好快!”

“有多少人馬?!”種建中緊張地問道。

“亂得很,聽不太清楚,但至少在五千人以上!”那名軍官擡起頭,“十裏開外,再有半個時辰就該到了。”

“五千……”種建中知道伏地聽聲的極限,一旦兵力多過一定數目,就無法細細分辨數目了。不過五千應該不會錯,他相信自己手下這名軍官的能力。而以遼人在溥樂城下的兵力數目,回師不應該超過三千——再多,剩下的兵力就不足以繼續圍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