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停雲靜聽曲中意(一)

換過新衣,拜過祖先,吃過年夜飯,給過壓歲錢,院子裏鞭炮和煙花都準備好了,剩下的就是等待新年的到來。

韓岡一家圍坐在正屋中,等著子夜的鐘聲響起。孩子們都很興奮,往日這時候早就被逼著去睡覺了,哪裏可能熬夜守著天明?

小孩子們自有乳母和婢女服侍,不用太操心。周南和王旖下著棋,雲娘在旁邊看著。嚴素心又有了身孕,倒是有些經不住累,眼皮發沉,像是要睡的樣子。

韓岡小聲地問著,“要不要先去歇著?等鐘響了再喚你起來。”

“還好。”嚴素心擡起頭,丈夫眼中的關切之色讓她心頭暖融融的,“一直鬧騰了五六個月,最近已經安穩下來了,熬上一夜也沒什麽關系。”

“生了四哥之後,官人就想再要姐兒,現在七哥都有了,卻沒如願。”周南笑吟吟地說著,手上卻不慢,啪地飛了一著,“這一回就看素心你了,可要好好養著。”

嚴素心的身孕正好六個月,撫著小腹,微笑中滿載著幸福:“是男是女都定了下來,怎麽養也都遲了。”

“男女都無所謂。”韓岡笑道,“不過家裏的玉璋太多,再來一片金瓦才好。”

韓岡不想要太多的子女。時人以五子二女為至福,花瓶、屏風和年畫上常常能見到內容相似的圖案,韓岡現如今七子一女,覺得也差不多了。兒子多了真不一定是好事,也鬧得慌。

韓家的幾個兒子精力一個個都旺盛得很,到了現在還都精神十足。小五啃著一塊椰子幹,啃得滿手滿臉都是口水,乳母忙忙地在後面拿著手巾在擦。剛剛從交州運來的椰子幹香甜的椰奶味道很合小孩子的口味,幾個孩子都是舍不得放手,一口接著一口。

王旖看了子女一眼後就有點皺眉頭,落了一子,吩咐著下人:“晚上不要讓哥兒姐兒吃那麽多甜的。”

幾個大孩子聽了之後,就立刻將手上的椰幹丟下。但年紀小的幾個卻舍不得放手。小五擡頭看看王旖,又低頭看看手中的椰幹,不敢不聽話,但就是舍不得,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韓岡。

韓岡對兒女一向寬松,笑了起來,對小五的乳母吩咐道:“吃完後記得讓五哥漱口刷牙!”

乳母低聲應了,小五歡喜地叫了一聲之後,就又開始不管不顧地啃起了椰幹來。

王旖狠狠地剜了韓岡一眼,卻拿丈夫沒辦法。

士大夫中一向都很重視口腔的保潔和保養,牙刷、牙粉不必說,柳枝、苦參平常人家都有用。士大夫家飯後還會有專門的漱口水——京城中大一點的酒店也會為客人預備——平時也不忘嘴裏含一片雞舌香。正所謂“新恩共理犬牙地,昨日同含雞舌香。”飯後吃甜食,傷牙傷脾胃,更是世間的常識。平日裏王旖管得很嚴,可藥王弟子今天卻在這裏唱反調。說不得,她也只能抱怨:“再這樣下去,把孩子都慣壞了。”

“就今天一天。畢竟是除夕嘛。”韓岡摸著五兒子的頭,和聲說道:“平時就要聽娘的話。”

小五乖乖地點頭,其他幾個孩子也都應了聲,又抓起了蜜餞,不過還是收斂了一點。

韓岡也隨手拿了一塊糖漬的木瓜幹嘗了嘗,甜得厲害,又嘗了嘗椰子幹,同樣甜得厲害,“現如今這蜜餞在市面上倒是多了起來。荔枝木瓜芭蕉不說,椰子幹過去可少見。”

“還不是官人的功勞!”王旖說著,“全都是嶺南的水果。”

“算不上吧。”韓岡並不喜歡甜食,都是咬了一口就丟了下來,跟王旖道:“我可沒吩咐過。”

“看到有錢賺,又何須吩咐?”周南笑說著,“爭先恐後還來不及。”

各色來自嶺南的果脯蜜餞在市面上越來越多,並不是韓岡的吩咐,而是工商業主自然而然地選擇。經過二次加工的商品利潤,必然是要遠大於初步加工的農產品。今年交州五分之一的白糖,都做了蜜餞。

嶺南的水果難以儲藏,比如荔枝,也得紅鹽法、白曬法和蜜煎法來炮制,吃不到新鮮的。而白糖雖然金貴,可利用嶺南多到只能埋進地裏的水果制作成蜜餞之後,價格還能翻了兩番——當然將水果做成蜜餞方便。此外還有用糖蜜釀的酒,因酒色金黃,被稱為琥珀酒,在內地也十分受歡迎。

以大宋腹地的繁華,白糖也好、蜜餞也好、琥珀酒也好,都是有多少就能消化多少。各家商行當然不會放了錢不賺。比起一開始的時候,單純販運白糖、稻米和木料,交州的各家商會賺得可要多得多。

也不僅僅是蜜餞,來自交州的特產甚至還有烤魚片,倒是挺合韓岡的胃口。喝著低度的琥珀酒,吃著烤魚片,韓岡與家人等著新年的到來。

來自城中數十寺院的鐘聲終於響了,悠悠揚揚在空中合奏,左鄰右舍都傳來噼裏啪啦的響聲,小兒女們頓時就精神了,立刻歡呼著沖到了院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