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金城可在漢圖中(五)

這一日,刑恕自國子監出來,便向城西走。出了內城,小半個時辰後,來到了一處不大的院落前。

遣了伴當上前叫門,司閽卻說主人不在家。刑恕皺著眉,想著該到哪裏去找人,身後就聽著一聲喚:“刑和叔?”

刑恕聞聲回頭,英俊倜儻的蔡京正從巷口過來。

“元長兄,還以為你在家呢。”刑恕大喜上前,笑意盈盈地行禮:“幸好會來得巧,差一點可就要空跑一回了。”

刑恕長袖善舞,到處都有朋友。蔡京跟刑恕也有些來往,只是交情也談不上太深厚。今日見刑恕如此殷勤,就知道絕無好事。不過蔡京為人圓滑,不會隨便得罪人,請了刑恕進門落座,上茶寒暄之後,方問道:“和叔此來可是有何指教?”

“唉。”刑恕苦笑著一聲嘆,“元長勿見怪,刑恕的確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是特來求情的。”

蔡京略一思忖,便大致有了底:“和叔是為了國子監的事?”

“元長你都聽說了?”刑恕似是有些吃驚的模樣,隨即又是恍然,嘆道:“不愧是禦史台。”

“和叔是想找元度吧?”蔡京道,“可惜舍弟已去了平章府上。”

“令七弟可不好說話。”刑恕唉聲嘆氣,“刑恕是打算先請元長做個中人,方好向元度求個情面。想不到,元長你在禦史台都聽說了。”

“鬼才相信。”蔡京肚子咕噥一句,很無奈地看著刑恕:“做中人好說,這一事大事化小最好。但怎麽就能吵起來了?”

“是啊,怎麽就能吵起來呢?”刑恕再一次長嘆息,“這下是如了韓樞副的心意了。”

蔡京眨了眨眼,沒去附和。

韓岡臨走前將程顥的弟子薦去了國子監,讓皇後親下了詔。程門師徒不便拂逆皇後,都答應了下來。只是他們實在與其他新學門人合不來,才幾天工夫,從經辯變成了爭吵。尤其是今天,鬧得最厲害,午中會食時大吵了一架,幾名程門弟子舌辯群儒,好生的了得。

但蔡卞這些個在國子監中教授弟子的新黨,自是不會將胳膊肘向外拐,更不會樂見。若是給報上去,讓程顥的幾個弟子被國子監趕出來,一輩子都能給耽擱了。

刑恕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對那幾個同門實在不想搭理,卻也不得不來做個樣子,“前些日子,嵩陽書院中就有一群糊塗鬼想著叩闕上書,尚幸給大程小程兩位先生攔下來了,沒翻出大浪,只有一點余波。不過在下也聽說了,這件事都給傳到了宮裏面去了。若是今天的事再鬧到皇後那裏,事情可就難化解了。”

“我是不看好你的那位老師,別看韓玉昆現在不在京城,等他回來後,照樣能翻過來。偏偏還帶了些不穩重的弟子來京城,”蔡京搖頭,“張明誠病歿,蘇昞接掌橫渠書院,可是喊出了‘功成便是有德,事濟方是有理’;韓玉昆也說道理要‘以事驗,以實證’。相比起氣學來,二程之學,未免太重口舌而少實證。”

“韓樞副自出機杼,常人所難及,但他意欲讓學生從自然中自尋大道,卻是強人所難。大道渺茫難尋,還是得賢者傳道來得方便……何況韓樞副還不知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回得來。遼人可是都在南下攻打忻州了,還不知能堅持幾日。”

“再這樣下去,不等他回來令師就在京城裏待不住了……”

俗諺說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可不論是王安石,還是程顥,在學術界的地位上,都是絕對的虎狼。韓岡這只猛虎離山,留下的空間自然免不了會給搶走,當他回來後,不一定能將丟掉的地盤給搶回來。所以韓岡臨走之前,才薦了程門弟子入國子監,就想挑動兩家相爭。人人都能看得清的事實,卻還是讓他如願以償了。這是韓岡奸猾,還是某些人太愚蠢?

蔡京理解不了所謂對大道寧折不彎的堅持,更沒有興趣去理解,他對刑恕道:“好了,這事也不是你我能摻和,至於今天和叔你的事,等舍弟從平章府上回來,我會跟他說的。和叔你也可以放心,好歹他們是韓玉昆薦入國子監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啊。”

刑恕起身謝過蔡京,再坐下來時,眉宇間的沉重看著就少了許多。蔡京耳目靈通,人又精明,對刑恕的為人和行事有所了解,暗贊他演技倒是好。

解決了心中事,刑恕笑問道:“元度今日去平章府上,可是為了給太子開蒙的事?”

皇太子前日出閣讀書,王安石和程顥都開始了他們的課程,不過教授已有根基的弟子和給童子開蒙完全是兩回事。雖然兩邊都是做了準備,可王安石和程顥教授的課程,對皇太子來說依然是艱深了一點。這在京城裏面,也成了最新的笑話,據說皇後那邊很是不高興。

“蒙學有蒙學的教法。平章雖說是博通六經、深明義理,但教五六歲的孩童讀書,可不是那麽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