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枕慣蹄聲夢不驚(十四)

喊殺聲還在峰巒間回蕩,而谷中的戰場上則已經恢復了平靜。

折克仁騎著馬穿行在已經被撂荒的麥田田壟上,周圍屍橫遍野,旗幟兵械也落了滿地。這是一片剛剛結束了的戰場。

當折克仁自打掃戰場的人群中經過,從一個指揮的指揮使,到最下面的小卒,都不敢稍稍擡頭。戰場上,唯一能趾高氣揚的只有跟在折克仁身後的折家子弟兵。數量幾乎相當的契丹鐵騎,只用了一刻鐘的時間,就正面被他們所擊敗。

原本埋伏在谷地兩側、準備前後夾擊的代州兵,完全沒有發揮任何錯用,甚至在遼軍開始逃跑後,都沒能盡到阻截的責任。

盡管來得及逃走的遼軍只剩下不到七成而已,且個個丟盔棄甲,但領頭的契丹將佐手持骨朵,左劈右砸,似乎沒費什麽氣力就沖破後路上代州兵的阻截,領著一半以上的兵力逃出生天。

“是皮室軍!竟然是皮室軍。”

打掃戰場的士兵們突然亂了起來,好像發現了方才交戰的遼軍番號。

“皮室軍?!”

更多的人開始驚訝,畢竟遼國的宮分軍和皮室軍都是在河東軍中赫赫有名的對手。

“是蕭十三那鳥賊派來清剿的前部,竟敢直接踏進山中,膽子倒是大,就是不長腦子!”一名將校得意洋洋,穿在身上的盔甲暴露了他的身份。

秦琬臉色並不好看,代州兵丟人現眼,讓他在折克仁面前好生沒面子。

將為一軍之膽,沒有有人望有資格的將領統帥,又在官賊間反復,河東數一數二的代州兵就變得任人魚肉,連群敗兵都攔不住。換做是自家父親在時,又幾曾畏懼過什麽皮室軍?!

“也還不錯了。”折克仁似乎看破了秦琬的想法,過來笑著寬慰。

秦琬恨恨地瞪著幾個指揮使:“這時候都不拼命,當真王法是擺設嗎?”現在他立場跟前幾天截然相反。

“韓學士不是讓人傳了話,自全為重,所以是有恃無恐吧。”

“韓學士寬仁,當年廣銳軍也靠了他才沒有被發配嶺南。但這並不代表這群賊囚能輕松脫罪!”

不過折克仁已經很滿意了。經過了幾天的整訓,這一支臨時的軍隊已經有了些模樣,今天在戰場上也沒拖後腿。

在軍需補給上,西面的徒合寨已經安排了人力將糧草運了上來,加上原有的積存,還能支應上一段時間,足夠撐到將遼人趕跑的時候。

而在整備軍力的同時,折克仁還選了一些人手,潛到忻州城外極近處的山林中,然後放火燒山。雖然此時氣候潮濕,山火燒不起來,但滾滾濃煙足以昭告城中的守軍,此時遼軍已經無法控制忻州外圍的局面。只不過這兩天遼人加強了守備,能成功接近忻州城的斥候越來越少,被俘被殺的數量在直線上升,折克仁已經在考慮將人暫時給撤回來,省得浪費寶貴的人力。

但不管怎麽說,隨著一南一北麟府和京營援軍兩大主力一步步地接近,在折克仁的眼中,勝利已經離之不遠了。

……

一支支由床子弩射出的踏橛箭,插在忻州的城墻上。

長而堅實的箭杆讓攻城一方可以藉此攀援上城頭,可是從城上丟下來的石塊瓦片密如雹雨,狼牙拍和檑木更是直接砸斷了紮進高處的踏橛箭。

一個上午的數次攻勢皆是無功而返,而太過頻繁的射擊頻率,反而使得近三十具床子弩,毀損了其中的四具。

忻州城的城防從半個月前,看起來就已然是搖搖欲墜,可直到今日,卻也只是搖搖欲墜,而不見被攻破。

“看起來還是不行啊。”一名國舅房的將領大聲嘆著氣,“如果再能有些宋人,就能讓他們壘土上城了,比光射箭要好。”

另外的幾名將領也在大點其頭,顯然是說進他們心裏去了。張孝傑聞言臉上閃過一層青氣,強自壓住心頭怒意,轉頭對蕭十三嘆道:“哪裏還有那個時間?”

“而且也沒人了。”蕭十三心中暗道。

忻州城下,環繞著城墻,有著一片衣衫破爛的屍骸。都是抱著僥幸的心理沒有逃離的百姓,被遼人驅來攻城。

之前蕭十三領軍南下,張孝傑本來是準備回鎮代州,只是忻州城外的三千降兵突然作亂,使得他不得不趕來主持圍困忻州的戰鬥。

但在兵力不足的情況下,除了分出兵馬來防備逃入山中的宋軍之外,剩下的兵力只夠他驅趕百姓來攻打忻州。

用了兩天的時間,驅使來的宋國百姓就在城下消耗一空。戰爭之中,普通人的性命就跟草芥一般無足輕重。城中守軍為了自己和滿城上下的安全,如何會手下留情?盡管城上有許多人都能在給驅趕來的百姓中找到自己的親友,可最後照樣是箭矢無情。

沒了任意犧牲的消耗品,能用的就只剩下小富即安的自家人了。可要想解決手下人出工不出力的現狀,對蕭十三和張孝傑來說,實是力有未逮。歷代大遼天子都很難做到的事,耶律乙辛同樣難做到,更不用說他們這兩個尚父殿下的走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