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滄浪歌罷濯塵纓(八)(第2/3頁)

一擊掃光了最近的敵人,選鋒們並不停步,再跨一步,一片鐵矛隨即騰空而起。

一步一擲,三擲之後,近前的敵寇被一掃而空。

大部分選鋒,在用盡了全身氣力後,也只有三擲之力。

可當他們在陣前扶著長槍立定腳跟,原本還想著繼續前進的女真人,突然間就停下了腳步。

呻吟聲回蕩在戰場之上,宋軍陣前躺滿了重傷待死的女真人,而更多的,還是在第一時刻便被送去了九幽黃泉。

李信只向戰場投了一瞥過去,接著就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他在易州之戰傷了筋骨,這輩子都再現不了舊日威震荊湖的擲矛絕藝了。不過只要人還在,李信自問還能培育出更多擅長飛矛之術的精銳來。

易州之敗後,李信並沒有受到嚴重的責罰,只是收回了遙郡官的虛銜,並降官階五級。郭逵也讓他回去統攝舊部,繼續鎮守北界;老上司章惇更從京中來信勉勵他戴罪立功。而表弟韓岡的來信,也同樣好言撫慰,並無半點責難。

這樣的結果,對沉默寡言,但心氣實高的李信,十分難以接受。

他回去後,便散盡萬貫家財,撫恤傷亡的部眾,收養孤兒寡母,與士卒們同飲食共起居,每日領軍巡守於疆界之上,幾次親自與試圖潛越國境的遼軍廝殺。

李信如此行事,不過月余,軍心復振。他此番能領軍再入遼境,自不是以軍法強逼而來。

當地的士人見李信這般,漸漸收斂了對敗將的諷刺,甚至有人以孟明視視之。

春秋秦穆公的名相百裏奚之子百裏視,字孟明。第一次領軍出征攻打鄭國,先被鄭國的牛販弦高騙得退兵,然後於殽山被晉軍伏擊,全軍覆沒,本人也被俘虜,靠了秦國出身的晉襄公之母才得釋放。

這一次失敗,回去後孟明視並沒有被處罰,而是繼續被任用為將。經過兩年的休整,孟明視第二次出征晉國,為崤山之戰復仇,可惜再次失敗。只是他回國後依然受到重用。接下來的一年,孟明視臥薪嘗膽,散盡家業,撫養士卒,直到兵精糧足,遂有了第三次出征。這一回,秦軍大勝,晉軍慘敗,秦穆公也被周天子任命為西伯。

縱不能如秦穆公待孟明視,三敗不改恩遇,但憑借過去的名聲和功勞,至少得到了戴罪立功的機會。

李信對此已經很滿意了,接下來就只要擊退了女真人,這一戰的收獲將遠比之前因易州之敗而丟失的一切都要多。

只是女真人的反應讓他有點意外。僅是稍作調整,便又在號角聲中攻了上來。

“竟然還不退。”李信望著人數相當的敵人,心中驚訝不已。就是契丹人,在前鋒精銳被一掃而空後,都很難在短時間內再次組織起新的進攻。

女真人的堅韌,是他們在白山黑水間磨煉出來的性格,不是已經被軟紅十丈給消磨了血氣的契丹人。

“果然是更勝一籌。”

李信想道。如此強軍,之前竟不加提防,當初輸得不冤。

不過他也不會畏懼,重新抖擻精神,舉起手中馬鞭,指揮全軍向瘋狂的女真人迎了上去。

……

“一戰各自收兵,官軍小勝,現今駐守河沿寨。”

郭逵接到了來自前線的戰報,對於這一份看起來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的報告,顯得極為重視。

“駐守寨中,這不是敗了嗎?”郭忠義難以理解父親郭逵的布置:“為什麽要用李信?大人給了他那麽大的支持,他都只知道喪師辱國,如果換成是其他人肯定能打贏。”

“本是偏師,又有什麽關系?”郭逵不以為意,“都說李信如孟明視,以為父觀之,別的倒不好說,堅韌當不輸。”

“孟明視可是先敗了三次才得勝,李信難道還要再敗上一兩次不成?”

“不是這個意思,”郭逵難得心情好,不惜花費時間向兒子解釋:“女真人是為自己的未來拼命,有沒有耶律乙辛押陣,都不會影響到他們的奮戰。李信竟然能夠打個平手。這才是難得!這要比與西京道的兵馬作戰難多了。”

耶律乙辛去了西京道的消息,是郭逵從暗通款曲的遼國漢臣處得知。耶律乙辛剛走,那邊就送了信來。

河北這裏有耶律乙辛督陣,都無法打破北界的塘泊防線;河東那邊連西京大同府都開始告急;陜西更不用說,興靈早兩個月便重歸大宋。

現在遼國的南京道,漢家大族多有派人來聯絡的,希望能提前找好自己的位置,甚至還有人帶著全家都跑了過來。

由此可知漢家故地的人心向背。更可知遼國國內潛流重重,假以時日,甚至都有自行崩潰的可能。

沒有比這件事更讓人心安的了,日後伐遼,南京道的漢家百姓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場面,絕不是夢中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