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滄浪歌罷濯塵纓(十)(第2/3頁)

領隊過來的遼使還是熟人,就是之前曾經打過交道的折幹。

如果在一天前,韓岡絕不會理會折幹。

但他現在手上多了一份詔書,讓他可以對外交也插上幾句嘴。

——大概是對韓岡總是推翻好不容易才達成的和議感到了厭煩,東京城那邊送了聖旨來,命韓岡先行與遼國使臣商議和議有關河東的一應事宜,讓他把條件直接開出去,省得再到東京城繞上一圈。

韓岡的條件很簡單,僅僅是換人回來——那個流言雖然有趣,可從韓岡這邊傳出去,就失去意義了。

“土地,大宋可以放棄,不過百姓,一定要還回來。我們可以拿俘虜交換,也可以再加上銀絹。”韓岡重復著他之前所提出過的條件。

仁者愛人。

身為儒門弟子,孔子在論語中說了多少重人輕物的話就不必多費唇舌了。關鍵是眼前的現實,在政治上,交換俘虜當然是應有的禮節,但奪占的領土和被擄走的河東生民,到底哪一邊更重要,則很容易在朝堂上引發紛爭。

死了多少人,只是存在於紙面上的數字,而丟失的土地則是在地圖和沙盤上是實打實的顯眼。說實話,韓岡的意見若是傳出去,反對者應當為數不少。

只是韓岡不會在土地和人口中間猶豫,到底該選擇誰,對韓岡來說是不需要多考慮的。

而這對耶律乙辛也是有好處的,可以說他很樂意答應。

但在看見折幹臉上變得輕松的表情後,他又冷笑著加上了一條,“另外,所有叛臣都得遣返,這件事沒有商量。雙方不得收留對方的叛臣、逃人,大宋和大遼曾經為此有過約定,既然尚父意欲和談,就請先表示一下誠意吧。”

折幹瞠目結舌,笑容在瞬間僵硬。

“並不一定需要新的勘界工作,只要願意把人還回來。”

韓岡微微笑著,任何人都看不出平靜的表情下所隱藏的急躁。

自從京城傳來“復幽雲者王”這個消息後,韓岡就變得異常心急。

皇帝的心意莫測,讓他升起了極重的危機感。

現在的皇帝性格扭曲那是不必說了。從天子到癱子,落差太大,正常人能不發瘋都可以算得上冷靜了。趙頊甚至還保持住了他的政治智慧,但要說性格還能一如舊日,這樣的幻想早就被現實打碎。

這個清醒的瘋子當然是個危險分子,誰也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來。

皇帝要是真的發起瘋來,縱然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也是所有人的惡夢。

韓岡寧可讓王安石氣得跳腳,讓妻子跟自己又鬧脾氣,也一定要寫了那封信,不為別的,只希望王安石能夠出手壓制皇帝的異動。只要宰輔能與執掌政權的皇後合力,讓今皇帝變成先皇帝,都是輕而易舉。所以歷代天子,只要正常一點,都會對交通後宮的朝臣十分警惕。

可王安石會與皇後合力嗎?

根本不可能。

不論從人品性格,還是對清議的顧忌,王安石絕不會去與皇後讓天子從此對政事閉嘴。

而韓岡有辦法,他的另一個身份有足夠的權威。不需要敗壞自己的名聲,也能讓皇帝就此遠離政治。

但他需要回京城。

韓岡很想早點結束這一場戰爭,可他決不能在耶律乙辛的使者面前表現出來。

“要麽歸還降臣,要麽武州就此歸宋。除此之外,大宋不接受其他議和的條件。”他堅持著。

……

“韓岡是這麽說的?!”

聽到了使臣的回報,耶律乙辛的臉色就沉了下來。

俘獲擄掠的百姓換回去只是一件小事,用來交換被俘獲的族人,更是能讓耶律乙辛挽回一些人望。

可來自大宋的降臣完全不同。

如果把降臣都還回去,日後就不會再有宋官敢投降大遼。韓岡這是要讓大遼從此再無信用可言。

人無信而不立……國呢?連幾名降臣都保不住,大遼的臉面如何還能保得住?

可蕭十三張口幾次,卻開不了腔。

那是留給日後的隱憂,而他們,現在就過不去了。

如果猶有余力,那麽耶律乙辛完全可以假做離開河北前來河東,引誘宋軍出攻南京道的各處要點,然後設法從河北打開突破口。

但現在,臣服於耶律乙辛的部眾,人心都因為始終不順利的戰鬥而逐漸離散。現在他急需的是結束戰爭。

除此以外,他沒有更多的選擇了。

耶律乙辛眼神漸漸猙獰起來。

“這一回,其實我並不是想與宋人開戰。”他的話卻輕和無比,卻是在感嘆。

“是宋人在陜西先動的手。種諤處心積慮,就等著這一回!”張孝傑厲聲說道。

“不是宋人。”耶律乙辛搖頭,“這兩年,看來是我太好說話了。”

為了最終的目標,他幾年來做了太多妥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