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滄浪歌罷濯塵纓(二十一)(第2/2頁)

不知道耶律乙辛能理解多少。也不關心他會做出什麽選擇。韓岡就像是向河水裏丟下一塊石頭,等著看石頭落水後的反應。不論是什麽結果,對韓岡來說都沒有什麽區別。

一切的關鍵還是自己。

不過話說回來,他對張孝傑的一番話除了闡明心中所想,剩下的就是威脅了。

跟張孝傑的話如此,跟章楶的話也一樣。隨口一句就把章楶打發了,並沒有詳細地說明。也難怪章楶現在還要問。

“不知質夫想要問什麽?”

章楶想了一想,道:“以樞密看來,戶口是多的好,還是少的好。”

“戶口當然是越多越好。小國寡民那一套是道家,非我聖教之傳。”

統治世界的基礎是人口,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就像後世那個陽光永遠照耀在國土上的日不落帝國,僅僅百多年的時間就從殖民地遍及世界的巔峰,跌落到本土小島上都要鬧獨立的地步。其衰落的原因錯綜復雜,無法盡述,但從根子上來說,還是核心民族的人口實在太少了的緣故。

人才是一切。

“可若是養不活呢?”章楶追問道。

“養不活那是君臣失德。韓岡有罪,難道無法安民的天子和臣工就無罪?”

章楶皺起眉:“樞密的話豈不是有些自相矛盾。”

“要養活越來越多的百姓,就必須擴張去奪人土地,但奪人土地能算是有德嗎?”這句話章楶沒說出口,可他相信韓岡肯定明白自己的意思。

“我張子門下講究的是‘民胞物與’。‘凡天下疲癃、殘疾、惸獨、鰥寡,皆吾兄弟之顛連而無告者也。’。讓百姓安居樂業,安享太平,是天子、群臣之責。正如應役納稅是百姓的分內事一樣。各安其分,各司其職。”

停了一下,喝了口水,他繼續說道:“所謂‘仁’,從人從二,仁者兼愛,所以從二。又有說仁者愛人。但仁德有高下,上者大同,中者小康,而最下一等的就是讓人能活下去,吃飽穿暖而已。這與戶口多寡無關,並不會因為戶口多了,沒糧可吃,還能得一句情有可原,餓著的肚皮可是不會在意你有多少推托的理由。”

韓岡的話說新鮮也不新鮮,但用在此處,聽起來卻意有所指。

但那並不是重點,重點是怎麽才能名正言順地攻取異國的土地?

用率土之濱嗎?只要被征討的對象服軟,上表稱臣,可就沒了名分。而用韓岡的說法,為子民奪取口分田,又太過赤裸裸,很難說是符合儒門之教。

臥榻之側更是天子的理由,而不是儒門宗師的借口。他的觀點並不符合儒門一貫以來的主張。

只要他還想傳播氣學,這件事就必須得到一個能說服人的理由。不能用不想餓死百姓,就必須從朝貢過大宋的外藩手中搶奪土地的借口。

章楶想了一陣,對韓岡搖了搖頭,“樞密,這麽說不行的。”

京城那裏,韓岡的敵人可不僅僅是在朝堂。

“不用擔心。”韓岡笑了,他自有成算。

章楶一聲輕嘆,韓岡既然不想多說,那他也沒有必要強求,又不是君上,要死諫殿上的。

起身便要告辭。

“對了,質夫。”韓岡拍拍手,他差點忘了一件事,“河外的事你要記在心上,遼人不提則罷,提了就要堅持一點,那是阻蔔人和黑山黨項內部的爭鬥,與折家無關,與皇宋官軍無關。”

章楶怔了一下:“……樞密,這是不是太過放縱折家了。”

韓岡對章楶的困擾不以為意,“同樣的話我不敢對種五說,但折克行是知道分寸的人。”

章楶欲言又止,看神色就知道,他對韓岡的話並不以為然。只是他也不想與韓岡正面硬爭,“那該如何應付遼人。聲勢一起,就瞞不過人了。”

“即便明明就是折家做的,遼人還能拿出證據,也要一口咬死黑山黨項是大宋治下,想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輪不到契丹人說話。”

“折家攻打阻蔔人時呢?”

“迷路了,或是用了過期地圖,反正只是一個借口罷了。”

韓岡說得毫無愧色,內外有別嘛。而且復仇本來就是春秋之義,乃是儒門正道。至於不明說,而找借口搪塞,那是不想撕毀宋遼和議,使得兩國重陷戰亂,百姓因此而困苦,是仁德的表現。

耶律乙辛現在根本沒有余力顧及勝州邊陲的異族,韓岡給了他一個台階,難道他會犟著不肯下來?

就算他不肯下來,又能怎麽樣?向開封的朝廷抱怨不成?還是出兵再來打?這件事傳出來,放縱折家報仇的韓岡或許有些小麻煩,但終究是小麻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