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滄浪歌罷濯塵纓(二十九)(第2/2頁)

“不過這都是我們在胡猜啊。”黃裳又道,“樞密到底是怎麽想的,誰知道。”

田腴笑了一下,不置可否。這些全都是他們私下裏的猜測。縱然一目了然,韓岡也絕不會向任何人承認他的私心。不過總有蛛絲馬跡能看得出來。

身為韓岡身邊的親信,兩人皆知韓岡本來準備在河東就開始清理軍中空餉,可當他開始著手去做,並寫信想征得王安石的支持的時候,卻發現他的嶽父有意讓他留在河東。韓岡的想法當即就變了。

他本以為可以得到王安石的支持,可是現在沒有足夠的支持,反而會被同僚落井下石,這樣的局面下韓岡可不會往火堆裏伸手。不勞幕僚們苦勸,韓岡自己就很幹脆地放棄了,戰事一結束直接就把京營都打發回京。

但韓岡究竟有沒有熄了之前的心思,那就誰都弄不清了。而這樣情況下打發回去的京營禁軍,究竟會給朝廷帶來什麽麻煩,也很容易看得清楚。

斬首、俘獲還有經歷過的戰鬥,韓岡在奏章中一點沒有克扣,甚至還把功勞簿公開給了所有的將領觀看,讓他們自己來確認。最後還當面封存送去了京城,以示其公。

韓岡都做到了這一步,最後怎麽封賞那就是朝廷的問題了。

“不過也有可能,樞密另有方略。以樞密的性格,不會將賭注壓在一門上。”

現如今,朝堂中的緊要差遣,全都給人占了去,都沒留給呂惠卿和韓岡一星半點。

按情理理說,如今就讓呂惠卿及韓岡兩人回京,他們一時之間也爭不過根基牢固的其余宰輔。孑然一身地進了兩府,只有被架空的命,存在感只在畫押、蓋章上。

可是韓岡和呂惠卿都不是沒有基礎的人,在朝中有門人、有奧援,本身又有年齡和功績上的優勢,不愁沒人投效。

這兩條強龍回朝,肯定是要搶班奪權的。這當然會引起已經大權在握的宰輔們的忌憚。且韓岡相對於呂惠卿,身上還多了一重公案,道統之爭讓王安石都不想他回京太早。

縱然皇後希望韓岡能早日回京,但只要宰輔們那邊不同意,皇後一人是擰不過他們。因而直到六月艷陽高照,韓岡依然逗留在代州,不尷不尬地做著他的置制使。

換做是別人,這時候肯定是急得心中如火燒。可韓岡都是氣定神閑,好像是一點也不擔心回不去。

“樞密若是沒有把握,今天就不會這般悠哉悠哉地去吃冷淘了。”

田腴的話有點盲目,但黃裳卻覺得他並沒有說錯。

縱使親近如他們這些幕僚,也沒人能看得透韓岡。比如他的學問,比如他的見識,都很讓人費解。世間都說是天授,但韓岡卻總是振振有詞地解釋為格物而來。

這真是個好理由。

比起攻讀經史,格物致知其實更需要時間去積累。黃裳喜歡兵法,對山川地理下過很多心思。真正要精研地理,就不能坐在家中翻書堆,而是必須腳踏實地地去各地探查。這也可以算是格物。其所用時間之多,遠遠超出在家中讀書的消耗。

無論是天文地理,還是自然萬物,都是需要消耗大量時間來研究的科目。可到了韓岡這裏,很多顛覆了常識的見聞、道理,似乎沒用太多時間就給他格致得到。

《桂窗叢談》就不說了,前些日子曾與韓岡閑聊,不知怎麽就談起了釀蜜。黃裳最多也只能分辨不同蜜源的特點,而韓岡就不同了。

他不能分辨槐花蜜和桂花蜜的區別,但他卻能將釀蜜的手法說得頭頭是道,好像比蜂農都要精熟。比如那王漿,黃裳從來沒聽說過。還有任何一個蜂巢中角度一模一樣的格子,聽到韓岡說了,方才驚覺竟有此事。而蜂群中的後、王、兵、工之分,如同人間的國度,更是讓人匪夷所思,卻無從質疑。

“可能真的是天授吧。”黃裳想著。

不是說韓岡的識見,而是他格物的能力。別人需要長年累月的觀察、積累,而他或許只要一瞥就能看透。天地之事如此,那人事呢,或許也能一眼看破吧……否則也做不到不及而立便身登兩府。

而現在的情況也讓人不得不認為,他真正的手段還沒用出來。

“誠伯。”黃裳突然問田腴,“樞密那一日在張孝傑當面說的一番話,究竟……是對誰說的?”

“……只有天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