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修陳固列秋不遠(二)

宰輔們走了。

向皇後坐在空蕩蕩的崇政殿中,考慮了一陣,吩咐宋用臣道,“去請韓宣徽上殿。”

韓岡很快就到了,他本來就是在宣徽院,離內侍的群居之處並不遙遠。

“宣徽來了啊。”

等韓岡行禮、落座,向皇後便開始詢問,“宣徽方才在殿上,曾經對蔡京道,他不入京城,宣徽不入兩府?”

“正是。”韓岡向向皇後行了一禮,“蔡京既然自陳是忠心於國,韓岡便與其賭鬥,讓其真面目給揭出來。”

“這樣的賭注,是敗壞朝廷名爵在前。既然蔡京露出了真面目,那個賭約也沒必要再執行了吧?”

向皇後看見了韓岡正搖頭。

“言而無信。不知其可。”韓岡說道,他的態度很誠懇,但他的行為最為激烈。而且到了現在,也沒有半點悔改的意思。

“但並不是說什麽樣的賭注都要堅持,”向皇後急道,她不明白韓岡為什麽要堅持這一賭約,“明明只是一時氣話。”

韓岡不希望他一出來,向皇後便被鬧得大敗虧輸,想了想,就說道:“……不知殿下可曾聽過桐葉封弟的故事?”

向皇後一愣,韓岡這是要用舊事來諫言嗎?桐葉封弟,她好像聽說過,但記不清了。

“還請宣徽細說於吾。”

“不敢,自當與殿下說明白。”韓岡行了禮,便開始說道,“周時武王早亡,成王年幼,由周公輔政。成王一日與其弟叔虞遊戲,剪桐葉為玉圭狀賜予叔虞,說道:‘以此封若’,用此玉圭分封於你——周時分封諸侯,即以玉圭為憑據——聽聞此事後,史官史佚便上書請求擇日立叔虞為諸侯。成王說,‘吾與之戲耳’,只是遊戲。但史佚仍是堅持讓成王踐行他的承諾,並說‘天子無戲言。言則史書之,禮成之,樂歌之’。這是史佚的想法,君無戲言,縱是兒童戲語,也不能不當真。”

宋用臣在後面覺得奇怪。這個比喻不倫不類。實現承諾的是成王,韓岡又不是成王,難道是自比史佚?而且這個故事還有另外一個版本,只是將史佚換成周公。

“宣徽是要官家學成王?”向皇後對韓岡的用心,在模模糊糊的理解中,已經有了足夠的印象。現在只需要韓岡來印證。

“臣非史佚。但臣蒙上皇不棄,得為東宮官,如今更是要上經筵為天子講學。所謂師者,言傳身教。之前韓岡殿上所言,皆在陛下當面,話聲未絕,便要反悔,若日後臣想要教導天子何為信諾,又如何開口。若當年的史佚是反復之人,敢問可教得成王?”

“宣徽你怎麽就……”向皇後將後面的話憋在心裏沒說出來。

韓岡的脾氣甚倔。

這在朝堂中是有名的。不比他的嶽父差。

王安石號為拗相公,當年面對舊日友好的勸解,他卻絲毫不見有任何松動。

在向皇後看來,今天韓岡之所以與蔡京打賭,就是倔脾氣上來了。否則一個殿中侍禦史,如何比得上韓岡的未來?

面對脾氣倔強的臣子,向皇後知道,這時候決不能硬頂著來,當設法繞路去走。

“其實今天在殿上蔡京有一句話,其實說在了臣的心上。”韓岡似乎不知道向皇後正在考慮著什麽,對皇後說著。

“哪句話?”向皇後只覺得韓岡的想法根本捉摸不透,總是變來變去。

“世人多愚這一句。”

“這一句怎麽了?”

蔡京是在指出韓岡因為種痘法的緣故,在世間有了堪比神佛的名聲。向皇後在這簡單的四個字中,看不到任何可以讓韓岡覺得說到了他的心上的理由。

“世人多愚,這是因為世人多不讀書的緣故。如果讀書明理,自是不會去建什麽藥王祠。”

“但世人不讀書,沒那個時間,也沒那個地方。”

“這些都只是借口,重要的,到底還是要不要教化百姓。”

“……教化百姓?哪能來得及?”

“教化一縣不利,責在知縣。教化一州不利,責任在知州。而教化天下不利,這就是天子富有天下,責任當然是韓、蔡兩相公。”

“難道要吾責罰韓絳、蔡確?”

“只是責罰,並不值得鄭重其事地說出來。”韓岡站起身,沖向皇後深深行了一禮,“臣請殿下於天下設立小學校,有教無類,教授學生以道理、識字、數算、自然等事。從此不用再為人所愚弄!”

韓岡語氣激烈,可宋用臣並沒有就此激動。教化天下,這是多麽困難的一件糊塗事。即是一心一意地去做,這輩子也都不可能做得到。

韓岡有意普及教育,但這並不是說要在今生完成,最後能有個幾成的成果,就算是不枉一番辛苦了。

“這……”向皇後沒想到韓岡會有這樣的提議,不論韓岡打算怎麽做,肯定都是要花錢的,覆蓋的人數越多,需要開支掉的錢糧也就越多,“不知宣徽打算先在哪路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