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八方按劍隱風雷(十七)

王詵在家門前下馬,卻沒有將韁繩丟給伴當走進府中,而是就站在門口,進門的反而是他的伴當。

一名老者匆匆而出,花白的頭發,卻沒有胡須,看穿著便知是宮中的內侍。

老者看見王詵便迎了上來,一板一眼地行了禮,口氣卻是不冷不熱:“駙馬回來了。”

王詵瞥了他一眼,並沒搭理。

老內侍也不管他,自顧自地說話,“公主今天帶著大郎入宮去了。駙馬稍等一下,公主很快就會回來。”

“等她?”王詵冷笑了一聲,“三天兩日地進宮,又不知抱怨什麽了!”

“公主豈會如此?駙馬誤會了。”

王詵重重地哼了一聲,鼻音中滿是不屑:“誤會?!”

老內侍並沒有多解釋,公主、駙馬之間的恩怨,做下人的也不可能多嘴多舌,低頭道:“駙馬有什麽吩咐,可以指使老奴。”

“當不起。”王詵冷冷地道:“你們還是好好服侍你們的大長公主好了。”

“諾,老奴明白。”老內侍低頭應諾,卻把王詵氣得臉色更形陰郁。

從蜀國公主下嫁王家,王詵和她的關系就一直緊繃著。連帶著蜀國公主帶來的宮女、內侍,都同樣對王詵沒有好感。

王詵本是個自由浪蕩的性格,如果娶得是一般官員人家的女兒,那還勉強能做到相敬如賓。做妻子的管家中,王詵在外面玩——很多富貴人家的子弟,都是過著這樣的生活。

但換成是尚公主,便四處受到約束,青樓也去不了,與酒肉朋友一起去招妓更不可能,王詵的一腔怨氣便都撒在了蜀國公主身上。最後他甚至故意在公主面前與小妾親熱,把公主丟在一邊看著。

這件事被公主的乳母報上去,王詵立刻以奉主無狀的名義被趕出了京城,那名小妾也被清出了家門。只是天子為妹妹出氣,卻壞了綱常大節,惹來了朝廷中不少非議,蜀國公主也為王詵求情。不久之後,王詵還是被召回了京中。

但王詵回京後,夫婦之間的關系並沒有好轉。一直都只是保持著表面的和睦。等到慈聖光獻曹後上仙,蜀國公主趁機將王詵養在家中的一支歌舞樂班給遣散了,從那時起,夫婦之間的關系便徹底破裂,連表面上的和睦都維持不了。

在半年前,王詵新納的小妾在家中又不知哪裏犯了錯,被公主哭訴與太上皇後,便直接被勒令出家。王詵一氣之下,幹脆就不回家了,住在外宅中。今天回來,還是為了拿東西。

王詵站在門前不再開口,那老內侍就陪著他一起站著。其他人不敢有所動作,更不敢亂出聲。人人木然肅立,好像什麽事都不知道。蜀國大長公主的府邸前,一時間靜得仿佛是到了深夜。

過了有兩刻鐘的樣子,那名被派進去拿東西的伴當終於出來了。他的手上拿了好幾卷書,小心翼翼地捧在了胸口。

看到伴當,王詵緊繃的身體終於放松下來,上前兩步:“找到了?”

“三郎,你看是不是?”那伴當說著,便將手中的書卷遞給了王詵。

王詵接過來翻了翻,拿出其中的一卷,順手將其他幾本交還給伴當,“就是這個。”

只見他將書卷塞進懷裏,隨即轉身上馬就走,伴當將手中的書放進自家坐騎後的鞍袋中,也跟著上馬,緊緊追在後面。

目送王詵走遠,老內侍嘆了一口氣,返身回了府中。

這一對天家怨偶,連相敬如賓都做不到,做皇帝的嫡親兄長都沒辦法幫上忙,他們這些做下人的,除了嘆氣,什麽都做不了。

王詵離開家門之後,用了半個時辰穿過城市,最後來到外城邊緣靠城墻處的一處院落中。

只看外觀,就像是常見的富戶住處。外面完全沒有青樓的脂粉味。比起一般秦樓楚館,就像一座普通的宅院。從性質來說,裏面的妓女不入教坊,按此時的說法,便是私窠子了。

這間私窠子隱藏在清靜的小巷內,如果不是熟悉道路,又沒有熟人引導,想要過來少不了要多繞幾圈,甚至會迷路。不過這私窠子位置說是隱蔽,其實在京城中還很有名,來往的客人也不少。將位置設在清靜小巷中,不是為了清靜,而是為了更加吸引客人。現在弄得有很多客人貪這裏清靜,過來時甚至只為吃飯喝酒,賞賞伎樂就走,都不留宿。

王詵進來時,房中已經擺好了席面,三個朋友就在裏面等著,卻都沒有動筷子。

“晉卿。”

“晉卿,你可來遲了。就等你入席了。”

“晉卿,這回可是要罰酒了。”

王詵的朋友都知道他的情況,皆不以駙馬之名稱呼他。若是哪個當面提一句駙馬,他登時就能翻臉。故而無論親疏,是朋友的都喚他的表字。

在朋友面前,王詵也一改之前的冷淡,笑意盈盈。被小婢服侍著脫了外套,王詵坐了下來,將手中的書卷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