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見說崇山放四兇(九)

盡管實際如今的禦史台,已經被宰輔們控制在手中。可在明面上,推薦和決定禦史人選的權力,宰輔們依然插手不得。

沒有哪個宰輔能夠自己直接上書,說某人適合做禦史,這不是推薦,這是把自己也搭進去的陷害。

同樣的道理,即將重歸宰輔行列的韓岡,也不方便公然插手宰執的候選名單。

在暗地裏攛掇,通過言辭來引導,推動某個人上位是可行的,也很常見,韓岡也做過。可當太後將人事權放到他面前,韓岡卻不能不退避三舍。

“陛下既然屬意臣,那兩府闕額,便不宜再由臣推薦。”韓岡的回覆無比鄭重。

“卿家如今可不在兩府中。”似乎是找到了韓岡話中的矛盾,向太後的聲音中隱約帶了些微笑意,“這不正是要卿家推薦嗎?嗯?”

韓岡只能苦笑。

話不是這樣說的。

現如今從太後的話中來看,如果沒有更深的用意,應該就是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

但韓岡即便不用為日後考慮,他手中可以舉薦的人選也顯得太少。他對氣學門徒的培養,還遠沒有到收獲的時候。

能夠晉身兩府的幾人中,遊師雄年資尚淺。而資歷合格的蘇頌已入西府;至於沈括,韓岡在確定他是否又犯了老毛病之前,不願意舉薦。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曾經有過來往的上司、同僚,比如在河湟時的秦鳳路轉運使蔡延慶,在白馬縣時的開封知府孫永,在京西時的京西北路轉運使李南公,以及現如今還在關西的趙禼,人數不算少,可惜他們都不適合。

而且若是保證日後太後的信任不再,再回想起此事時不會翻起舊賬。同時也為了自清,以避人言,韓岡還得順手舉薦一個自己看不順眼,對方也看自己不順眼的人選。可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不過……韓岡擡起頭,透過單薄的屏風,望著屏風後模糊的身影。太後明顯正在興頭上,潑冷水也不合適,那可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韓卿?”

見韓岡遲疑,屏風後的太後催促著。

“陛下。余職且不論,若要臣來說,今日京師人心動蕩,一如當初先帝發病的冬至之夜。為安定朝野人心,當先請一有夙望,能服眾的元老出山來。”

……

王中正在旁聽得心驚肉跳,動也不敢動彈一下。

太後對韓岡的態度,是信任還是猜忌,他至少還能看得出來。

只要韓岡一句話,朝堂上的局面就會大變樣。

眾宰輔都在宮中,可向太後視而不見。看這樣子,如果韓岡不推薦,太後估計多半就會乾綱獨斷了。

不過也不是沒有理由。

剩下宰輔雖沒有參與到叛亂其中,但他們脫不了失察的嫌疑。王安石和韓岡一離開朝堂,太皇太後和二大王立刻叛亂,宰輔們不能防患於未然,向太後對宰輔們的信任自然不剩多少了。

而且今天能平叛,明天呢?

蔡確當初雖沒有趕上冊立皇太子,可後來也是擁立太子登基的一員。而薛向更是曾經參與過冬至夜定儲一事,僅次於韓岡和張璪。

其他宰輔又能比他們多忠心多少?

從結果倒推原因,太後的想法基本上就是這麽一回事。

不過事前根本就想不到,在被太後派出去請韓岡之前,王中正也以為韓岡從此聖眷不再。而現在韓岡在太後面前,舉薦自家嶽父的情景,也是王中正始料未及的。

……

“有夙望……”向太後自然知道韓岡說的是誰,“這不就是令嶽嗎?”

韓岡沒有因為太後對王安石的稱呼而避嫌,“以楚國公人望、威信,保扶聖君,穩定朝綱之任,非其莫屬。”

“可是平章軍國?”

“平章軍國重事!”

韓岡著重強調了後兩個字。沒了“重事”二字那還了得?

“啊,說的就是平章軍國重事。”

若說有夙望。朝堂上除了王安石之外,再無第二人。便是韓絳也差了一籌。

而王安石今日立此殊勛,重歸平章軍國重事的舊職是在情理之中。怎麽說也不可能讓他再做宰相。韓絳是昭文館大學士,首相,王安石總不能回東府將他擠下去,更不可能站在韓絳的下首。

“……楚國公的確勞苦功高。”向太後在時間稍長的一陣停頓之後,將話說了出來,“吾也考慮了很久,朝中的確需要楚國公。”

“陛下聖明。”韓岡低頭行禮。

“不過楚國公是當朝元老,舊日又做過了平章軍國重事,今日又立下大功。官復原職,是在情理之中。吾想知道的是蔡確、曾布、薛向這三位逆賊所留下的空缺,該如何填補?”

……

在呂嘉問的眼中,蔡確、曾布和薛向這一次最大的功勞,是讓出了兩府中的三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