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飛雷喧野傳聲教(十三)

經過了開封東門外最大的倉儲地利國倉,就看見一隊人馬守在路邊。

“是館伴使到了。”接伴使如解脫一般地嘆著。

自過了黃河後,前來通知並確定行程的信使便一波接一波,但只要沒有看到人,接伴使就始終得提心吊膽。

不過到了這一刻,接伴使的工作到此便算是徹底結束,下面的接待,就是館伴使的職責。

如果這一次過來的正旦使是宋人的老朋友蕭禧,他肯定會認出人群中的蒲宗孟。

但耶律迪卻不認識這位老牌子的翰林學士,沒什麽名氣的宋官,根本就沒必要記住。換做是蕭禧曾經遇到過的那一位來迎倒是要小心對待,可惜人家現在已經是參知政事了。

耶律迪很散漫地用契丹禮節向對面正作揖問候的蒲宗孟行禮,“勞煩蒲學士久候。”

蒲宗孟在東門外顯然等了有一陣了,他的隨從們一個個凍得縮頭縮腦,就是他還挺胸疊肚,看著有幾分氣派。不過轉頭看看路邊,竟放了兩個暖爐,中間一張交椅還沒收起。

南朝上下若皆是這等人,還真沒什麽好怕的。

遼國正旦使的行程,一直都在蒲宗孟的掌控中,但來往於途的信使並沒有告訴他,這位國使是個不通禮數的蠻子。

耶律迪的無禮,讓蒲宗孟的臉色稍稍變了一下才恢復如常,徑直轉向接伴使,向熙寧六年的榜眼點了點頭:“朱校理一路辛苦了。”

“為國事,不敢稱勞。”朱服連忙躬身回禮。

“朱校理是小韓參政的同年,可惜知道得遲了,前日才聽說,否則當更親近一點。”

耶律迪從旁插話,他還是前兩天才知道這位總是愁眉苦臉的接伴使,是跟韓岡同時考中的進士,而且名次還在韓岡之上。

聽了即時的翻譯,蒲宗孟不知道這是不是遼國國使已經了解到了朝中的現狀,故意如此刺激自己。

但耶律迪的視線此時已經在追逐著不遠處城墻上的人群。

開封正在整修城墻。

城東面的工地上,能看到數百上千的民夫,沿著墻上的架子奔走著。只砌到中段的磚石,讓城墻上下兩端有了極為明顯的分野。

東京城的城墻並非一條直線,而是彎彎曲曲宛如水波。盡管耶律迪對守城的戰法不了解,可多看幾眼之後,就能明白這樣布置城墻有著什麽樣的好處。

“最近開封的新城城墻因故加築,弄得地上也是一片泥濘。換做平日,這城墻之側,水波粼粼,楊柳依依,也是一番景致。”

見到耶律迪關注城墻,蒲宗孟很快便收拾了心情,指著城墻上下,微笑地向耶律迪介紹著。

“這城墻怕不有五丈高吧?”

“或許還要高一點。”蒲宗孟揚聲道,“開封周圍五十裏,光是為了給外城城墻包上城磚,就從天下各路調運磚石達三萬萬塊!”

三萬萬?

換算成錢不知要有多少。

耶律迪感覺到蒲宗孟和他從人的視線都落在了自己的臉上。

大概是要等著看自己咬指吐舌的驚訝表情。

“有五丈高的城墻,已經算得上是堅固,而貴國還要在上面加築,不知是要防備誰?”耶律迪悠悠然問道。

南人到底有多害怕大遼?這裏距離邊境可是有一千裏。

越是仔細地觀察,便越能發現南朝的虛怯。

耶律迪現在越發地肯定,之前不能擊敗宋國,不過是個意外,因為不敢盡全力而縛手縛腳才會產生的意外。

一年的時間,不費吹灰之力便滅掉了兩個百萬丁口的國家,耶律迪毫不懷疑大遼的國勢正處於最鼎盛的階段,鎮壓東西南北,遠及萬裏之外,要不然宋人為什麽會不惜巨資來給都城包上城磚?

“說不上是防備,畢竟現在也沒有外敵能入我中原半步。不過是為了修造放置火炮的炮台,順便加增少許,算不得什麽。”蒲宗孟遠比接伴使朱服要大方許多,十分坦然,“倒也不是不想在邊寨上修,但火炮畢竟才出來,炮台到底怎麽修才好,誰也說不明白。在京城先把各式炮台都修一下,評出優劣高下,就可以推廣下去了。”

“火炮!”

聽到蒲宗孟嘴裏吐出這個詞,耶律迪淡淡微笑就浮現在臉上。

不用弩箭,一個契丹勇士能打三個漢兵。

這是過去在契丹國內流傳的豪言壯語,不過在這豪言壯語背後,就是對宋人弓弩深深的戒懼。

不過現如今,就是宋人用了弩箭也不怕了。因為大遼這邊,也有了威力更大的遠程武器。

就算沒有從行商嘴裏聽到那些傳聞,就算沒有去遼陽府親眼看一看,耶律迪都清楚,火炮究竟是多麽危險的一種武器。

那畢竟是出自韓岡的手筆。即使在上京道的草原之上,韓相公的名氣都是如雷貫耳,盡人皆知。

草原之上,既缺乏富足的生活,也缺乏治病的良醫。而天花,就是諸多讓草原之民畏懼的病症中最為恐怖的一種。他們可以不知道誰是太師,可以不知道當今天子是誰,但不會不知道發明了種痘法的藥師王佛座下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