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鋒芒早現意已彰(十六)(第2/2頁)

說實話,十萬級的舉國之戰,章惇不相信任何人。

河東、河北的資源遠不足以支撐大戰,就是韓岡這等巧媳婦也變不出錢來。

任何一場對外戰爭,都要一路、甚至幾路的資源來支持。

對西夏時,陜西、河東以五倍、六倍於黨項的人口,方才支撐起了連年戰事。而為了封鎖黨項的鐵鷂子,更是集中了舉國之力,才在陜北崇山峻嶺之間修建起了一條千裏防線。

遼國的實力十倍於西夏,想要進攻這樣的大國,沒有中樞居中運作,聚合天下財賦,向前線輸送,戰事如何能支撐得下去?

呂惠卿好戰,是他別有一番心思。都是帶過兵的人,怎麽可能不知道糧秣的重要性?對軍需輸送的底細也是門清。真要到兩國鏖兵時,怕他也是避之不及。

……

曾孝寬回到公廳中坐下,擺在案頭上的茶湯正冒著熱氣。

案頭上的公文,依然厚厚一堆,似乎從早上開始就完全沒有變動過。天知道,方才他出去之前,已經批復了不知多少本了。

曾孝寬很是難解呂惠卿的想法。

在過去,呂惠卿的心思還是很容易讓人看透。比如他明明對經學有自己的一番見解,卻偏偏要去為王安石修《三經新義》;當年王安石第一次罷相,推薦他進入東府後,便急切地推出了手實法——呂惠卿的想法,實在是太明顯了。

相形之下,韓岡過去的行事風格才當得起淵深莫測四個字,或者說,總是與常人的思路擰著來,讓人猜不到。

可這一回,呂惠卿的想法卻同樣的讓人難以明白。

打仗的事,曾孝寬不覺得自己能勝過有經驗又在邊地的呂惠卿,可兵要吃糧卻是不用多說的。

前方打仗,就要後方盡力供給,若後方不能供給得上,這一仗不用打也知道是輸定了。

朝中中層如今充滿了新黨成員,若有王安石在朝中領導,說不定的確能保證前方的糧餉供給。

臣子能夠架空皇帝,而幾乎控制了在京百司的新黨,加上王安石,或許可以保證一幹反對出兵的宰輔,無法幹擾前線的戰局。

只是那其中有韓岡啊!

在軍事上,韓岡一個人的破壞力比起其他宰輔加起來都要大。

雖說當年韓岡在羅兀城表現得很正直,可呂惠卿願意將勝負放在韓岡的節操上?到了他這個位置,又有誰會相信其他同僚的品德?

正猜測著,曾孝寬隨意翻動著公文的手,突然定住了。

這是從河東遞上來的奏章,並代軌道通車後,軍需轉運節省下來的時間。

軌道?

河東的軌道,只修到了太原,從太原往京師來,是太行山,所以依照計劃是往南修到關中去。韓岡的意見就有一條是要等聯通關中和河東的軌道,以及京師通河北,京師通泗州的軌道全線通車之後,再去考慮對遼作戰。

曾孝寬站了起來,走到架閣前自行翻找起來。

找了一陣,便翻到一疊抄寫下來的副本。這是前段時間,他特意讓人送過來的。

翻了一下,裏面的紀錄便印證了他的記憶。通過軌道,的確有可能解決糧秣軍需的運輸問題。

如果緊急修築河北段的軌道,並不是不可能,至少有河東的先例。

河北有著足夠的人力,甚至鋪設的路線位置,也已經勘探了多年,調來能工巧匠,征發起民夫,直接就可以動工。

沿途雖然要征用民間田宅,可大義在前,即便是閥閱世家,也不敢阻攔片刻須臾。而且有韓岡提議的幹線支線之分,恐怕相州韓家,巴不得軌道能早一點修到他家門口。

這是不是推動了呂惠卿開戰想法的一個原因?

……

王旖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發現前面的燈亮著,韓岡坐在桌前,正寫著些什麽。

“官人,怎麽還不睡?”

“想到下一段怎麽寫了,就起來記下來,免得明天起來忘掉。”

王旖披了衣服起來,好奇地問道:“不是為了遼國?”

“呂惠卿能有幾分是想真打仗?不過是想占點便宜罷了。”

王旖在韓岡身邊坐下,“以北虜之勢,豈有便宜可占?”

“在他的位置上,什麽都不做就沒有機會,只有先做了,才能找到回兩府的機會。”韓岡停下筆,冷笑道,“左右敗了也不過外任幾年,還是跟現在一樣,你說他賭還是不賭?”

“可爹爹呢?”王旖不相信自己的父親是跟呂惠卿一樣的想法。

“以呂吉甫的關系,要說服嶽父可就簡單了。”韓岡笑著,沖妻子招了招手,“來,看看為夫的這幾段寫得怎麽樣?”

王旖依言接了剛剛寫好的一段字紙,韓岡在旁輕輕敲著桌子,呂惠卿的想法,現在看了一陣,還真的不難猜。